“庆云殿?”清瑾拧眉想了一下,并没有找到跟这三个字有关的记忆,不过内宫院深,楚昭帝的后宫佳丽又岂止三千,大大小小的宫殿更是不计其数,她没有印象也是正常的,想着应该是哪位不受宠的妃子身边的小丫鬟吧。
清瑾也没有在意,放下了手又问道:“你可以愿意随我到清云宫学习算数之法,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如何?”
这话一出,立马就惊骇到了睢宁,这完全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的打算是先慢慢接触清瑾,然后再伺机而动,利用大祭司的身份帮自己离开那座牢笼哪知道清瑾一开口就是要带她到清云宫去,睢宁想去,非常想,她每时每刻都在想着要怎么逃离那座牢笼,可是她不能,她走不了!
偶尔趁着守卫惫懒她能趁机溜出来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见见外面的花鸟世界,就已经是万幸,她脚上拴着锁链,多一步都不能走!
“大人,大人好意,阿宁心领,可阿宁、”仓促之下也不知道该要如何应对,睢宁一咬牙直接就跪了下来,说道:“可阿宁离不得庆元殿,请大人赎罪!”睢宁并没有打算跟清瑾说谎,她冒了险的,从一开始提到庆云殿这三个字的时候,她就在悄悄观察清瑾的神色,见清瑾对庆云殿一无所知,就更大胆了一些,清瑾不知道庆云殿,那就不会对她的身份起疑心,她只要稍加变换一下说法,就算不得对清瑾说谎,待到日后,她对清瑾也有交代,她就是无辜的!
语气里满是仓皇与不安,像极了怕被殿里主人处罚的小丫鬟,甚至清瑾还能看到她不经意间颤抖的肩膀。
便叹了一口气:“罢了,你是个好孩子,我不勉强你。”然后就将人搀扶了起来:“你要学算数之法,我可以教你。每日寅正是我做早课的时间,你在这个时辰到清云宫来,我教你功课,如何?”
“听大人吩咐。”睢宁脸上的笑意完全没有藏,欣喜之情尽在眉眼之间,她本身容貌清丽,展颜而笑时又多了三分少女的烂漫。
不知为何,清瑾看着面前少女的笑颜,心里忽然就软了三分,若是在寻常人家,这般年纪的小女孩儿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会在街上买胭脂水粉,会跟情|郎一起放河灯,可在这深宫内庭里,却白白萧条了年华,这花一般的年纪,转瞬就不再了,更有甚者,一不留心,就成了红颜枯骨。
清瑾自问也不是什么心软之人,她早就看遍了世间繁华,一双眼里早已无悲喜,可偏偏,望着面前少女脸上灿烂真挚的笑颜,她竟然有种舍不得的感觉,好似一根细软的线,拉拉扯扯将清瑾带回了人世间。
得了清瑾的允诺,睢宁这脸上的笑就没有消下来过。
虽然她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甚至这种扯动嘴角的动作对她来说还有点儿别扭,但是睢宁知道,她表现得很好,因为在她笑起来的时候,她注意到睢宁失神了,虽然只是那一瞬间,很短暂,偏就被睢宁看见了,她知道,她的笑对清瑾是起了作用的。
躺在冰冷的床上,睢宁又扯着嘴角又笑了笑,看来她昨天夜里练习的效果还不错,没想到这位传说中冷心冷清的大祭司,对自己的笑失了神,睢宁倒不至于认为她笑得多好看,本来练习一下就只是为了给清瑾留下一个乖巧小丫头的印象而已,想在她那里多得一些印象分,好达到自己的目的,没想到还有意外的收获。
仰头望着屋顶,依稀还能看到雕梁画栋的残影,睢宁动了动嘴唇,好像是说了些什么,又好像没有,只是有那么一瞬间,她眼里带出了一丝浓到极致的哀伤,仿佛下一秒那双眼里就会掉出豆大的泪珠出来,可惜,不过一晃神的功夫,那双眼又变得笑意盈盈。
她听见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来人应该是两个,算着时间的话,她们已经晚了三天,睢宁本来以为是等不到了,看来这些人到底还是不敢,她们也怕自己会死在这儿,不好往上面交代!
胆小鬼!
房门被人打开,果然进来了两个扎着双鬓的女子,看年纪应该是比睢宁略大一些,一进来就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眼里全是嫌弃之色,将手上的托盘放下,言语也十分不客气:“喏,这是你这个季度的用度,送到了。”
两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件破烂不堪的冬衣,另外不过一些蜡烛之类日用品,零零碎碎没什么有用的东西,睢宁起身,先一步过去关了门,然后才走到那两个宫女面前,随意翻翻捡捡之后,才冷笑一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入了冬,该是两件冬衣,两床棉被,十斤木炭并一双棉靴,东西呢?”
小宫女被她眼里的冷光吓了一跳,就有点儿气虚,不过还是很快就挺直了背:“什么东西?就是这些了,要是觉得不对,自己去核实呀,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另一个宫女也马上说道:“人家这是嫌弃呢,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身份,能有一件破衣裳就不错了,还挑刺,是想着金碧辉煌的大殿呢还是想着金簪玉环?呵呵,配吗?”
眼里的讥讽毫不掩饰,说完就要走。
睢宁眼角带着一丝锋芒,伸手就拽住了先前说话的宫女,然后一把就将人按住了桌子上,顺手就从桌子上放着的箩筐里拿了一把剪刀过来,抵住了那宫女的喉咙,余下那一个宫女就想过来拉扯,然后就被睢宁一脚狠命踹在腰腹处,踉踉跄跄站起来之后,就想往外跑。
“站住,我要是你,就乖乖站那儿,一动也不动的那种。”睢宁头也没抬,低声呵斥:“别叫了,这个时候,守卫早喝酒去了,你以为这偏僻的庆云殿你还能叫来人?等你叫来人,早凉透了!”
她说这话时,嘴角勾起了一点弧度,似笑非笑的模样,看起来阴狠极了,像是从地狱里来的勾|魂使者,手里明明就是一把剪刀,却能轻易地割断你的喉咙。
“你、你不敢!”一旁的宫女话都说不利索了:“快放开她,不然、不然……”
“不然怎么样?”睢宁扭脸,望着说话那人,手里的剪刀已经见了血:“你们两个是才到庆元殿当值吧?想知道前面的人去哪儿了吗?我可以告诉你呀,就在院子里那颗老槐树下面,一块儿一块儿,我亲手埋的,还一并埋了一坛上好的女儿红,想不想尝尝?味道好极了。”
小宫女脸上的血色退尽,嘴唇颤抖着,想要求饶,可又说不出话来。
“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来之前怎么不打听打听呢?”
睢宁又逼近了两分,手里的剪刀稍稍拿开一点儿,她也只是用了一点儿力,在那宫女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而已,伤处并不深,过两天就好了,连疤都不会落下。
“东西,怎么私吞的怎么给我送回来。”然后松手,将人甩到了地上,沾了血的剪子在小宫女的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扔回了箩筐里:“滚。”
地上的人惊慌失措,忙不迭爬起来就跑了,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着一样,睢宁望着那两人的背影从大殿离开,重新一翘腿又躺了回去。她在这里被囚禁了十年,期间不说尝尽了各色冷暖,但是该见的人性也都见得差不多了,自然也有一套自己的生存之法。
这两个小宫女应该是犯了错才被发配到这里来的,心中有愤懑就想拿她出气,故意克扣了她的用度,谋了私。要是寻常的东西睢宁也不在乎,只是冬天到了,她也得过冬的,不然还没出去,倒先冻死在这庆元殿里,怎心甘?
所以才要吓唬她们一番,在她们之前的两个宫女是死了,不过一个是热病,一个跟侍卫私|通被发现,乱棍打死了,都跟她没关系。
庆元殿是禁忌,睢宁早就通过这些宫女口中明白了,不过她们只知道庆元殿是禁|忌,却并不知道这个禁|忌究竟是何意,也不知道禁|忌究竟是从何而来,大抵这数十年的时间里,内宫知情人也早就清理干净了,所以,她才能有恃无恐地去吓唬小宫女。
望着头顶残缺的画影,睢宁的心情很好,甚至还哼唱了起了小调:
“秋夜凉,霜花降,
红烛摇晃守花窗,守花窗,哄幺幺,
幺幺,幺幺快长大……”
唱着唱着,一滴泪就顺着眼角滑了下来,消失在鬓发间,像是从来没有过一样。
第4章
窗外的冷风透过破了的窗纱透进来,睢宁一只手拽着有些发潮的被子,冰凉的脚指头小幅度地动了动,离开了那一点点热源就瞬间冷地缩了起来,对她来说,最难挨过的就是冬天,那种冷,能透过脚底,直接钻进骨头缝里去,直到来年春天,春暖花开的时候,才能一点点慢慢融化。
不过今夜倒是不比往常,睢宁闭着眼睛,嘴角轻轻上扬,手里的被子又拉紧了一点儿,明天,她在期待着明天。
清瑾的早课时间其实要晚一点儿,大概要到卯时才会开始,她故意把时间往前挪了挪,也是有她自己的考量。一方面是考虑到宫中事物繁杂,她尽量挑选了一个不让那丫头觉得为难,也更好脱身的时间点,还有另外一方面,就是清瑾对她的考量了,她想看看,这丫头到底是不是真如她自己所说的那般,对算数之法感兴趣,有没有这个意志去学习艰难晦涩的东西,看她能在这寒冬时节,坚持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