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宁知道,那花名叫美人俏,她见过,确实很美。
天空中又炸开了一朵色彩缤纷的烟火,睢宁仰头看着,然后嘴角微微扬起,今日冬至佳节,前庭宫宴热闹非凡,内宫守卫多半都调去了前庭护卫,更遑论她这荒芜的庆元殿,莫说是守卫,就是连宫人都不见半个影子,才给了睢宁偷跑出来的机会。
她等这一刻很久了,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鼻腔里全是冷冽的滋味,却又莫名带着一点儿芬芳,睢宁也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滋味,外面的空气她已经很久都没有闻到了,外面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外面的繁华与喧嚣与她皆不相干,她只是出来看看,就只是、看看。
睢宁漫无目的地溜达着,这座宫殿于她而言是陌生的,这一步步走来,却发现竟是如此的奢华,亭台楼阁琉璃瓦,奇珍异兽夺天工,真不愧是帝王的居所,单是气派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她一路所见,睢宁没什么见识,走着走着就迷了方向。
她有点儿慌,如果不在宫宴结束之前回到庆元殿,万一被巡逻的守卫发现,她小命难保,攥紧了拳头,四下看了看已经不知道先前来时走的是哪一条路了,正是着急的时候,远远地就见到了迎面走来一个人,那人一身白衣极为显眼,这下睢宁更慌了。
她已许久没有见过外人,只有庆元殿那一二宫人,日常也与睢宁接触甚少,说不上两句话,猛地一见生人,就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想躲藏起来,可已经来不及,那白衣人已经见到她了,还冲她招手,明显是要睢宁过去的意思。
压着心中的忐忑,睢宁揪着袖口一步步过去,依着记忆里残存的模糊印象,草草对着白衣人行了一礼,福身的时候,睢宁垂眸就见到了她白衣上的暗纹,是莲纹,心里忽地一紧,低声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方才宫宴时多饮了两杯酒,本想出来吹吹风散散酒气,却不料酒意上了头,扶我去那边亭子醒醒酒。”
声音里略带了几分清冷,然后就将手搭在了睢宁的胳膊上。
睢宁闻着那几分酒气,然后小心翼翼抬头打量了一下倚在她身上的人,果然见她发髻上簪着一支白玉莲花簪,莲纹莲花簪再加一身白衣,应当是神殿中人不会有错,睢宁轻咬住了下唇,然后一步步扶着这人去了她说的亭子,将眼里那的精光一点点藏好。
“大人可有别的吩咐?”
“我头痛,你去、”
清瑾话还没说完,太阳穴处就多了一点儿冰凉,帮她按揉着太阳穴,力道虽然轻了些,但确实缓解了她的头疼之症,清瑾也就闭上了眼睛,由着小宫女帮她按着,夜风有点儿凉,半晌之后,清瑾才再次开口:“你手艺很好,是从哪儿学的?”
“小时候帮母亲按过,不过技艺生疏了许多,大人不嫌弃就好。”睢宁继续按着,然后轻声问道:“大人可是旧疾?”
“酒喝多了,又吹了凉风,不碍事。”
“酒、不是什么好东西,大人少喝些。”睢宁才一说完,眼里又带上了些许懊恼:“阿宁多嘴,还请大人恕罪。”
“无碍。”
清瑾依旧闭着眼睛,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睢宁望着她的眼里,已经带上了探究,手上的动作未停下,却已经将清瑾上下打量了一个遍。
她长得很漂亮,疏冷的气质里还带着些许出尘的味道,不愧是不染尘埃的神殿中人,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睢宁眼里已经带上了欣喜之色,她是万万没想到,不过只是出来看看而已,竟然就让她碰见了神殿中人。
抬头望了一眼夜空中挂着的那一轮月亮,睢宁唇角一勾,既然遇见了,那就是神明在助她,是娘亲在天上看着她,在护着她,为她开路!
那一轮月惨白,有亭上有凉风吹着,清瑾的酒劲儿也散了差不多,然后挥挥手示意身后的人不用再按,顺手拿了一片金叶子递给了睢宁:“若是晚了耽误你当值,便将此物拿给你主子看,说是我留你即可。”
“谢大人。”
睢宁一福身,看着那袭白色的人影一步步走远,然后才将那枚金叶子举起来,纹路清晰质地纯正确实是神殿专用之物,出来的这一趟还真是值的超乎她的想象。
右手从袖子里拿出一枚巴掌大的铜镜,翻过镜子背面看了一眼,,篆刻的“天”字烙在铜镜正中央的位置,睢宁嘴角带着一点儿得意,原本以为能遇上神殿中人,就已经是她的福气了,却又如何能想到,她的运气竟然这么好,出来见的第一个人,就是神殿大祭司,清瑾!
也是了,除了清瑾,谁人还能有那般疏冷的气质,谁又能将那一袭白衣穿得如此出尘脱俗,谁又配戴那白玉莲花簪?
一路摸索着回到庆元殿又按照原路钻回了她的牢笼里,睢宁眼里的兴奋都没有散去,她只是出来看看而已,却没能想到,神明如此眷顾她,直接就把神殿大祭司送到了她手里,不知道替她省了多少的事儿,将那枚铜镜放在枕边,睢宁慢慢合上了眼睛,她的希望就全在这枚铜镜上了。
清瑾回到清云宫的时候才发现一直缀在腰间的鉴天境不见了。鉴天境是大祭司的身份象征,平日里她也不会带着,不过今日冬至宫宴,算是正式场合,清瑾才将鉴天境缀在了腰间,哪成想,不过是出了一趟门的功夫,就不见了。
微微蹙眉,她今日在宫宴上多饮了两杯酒,后来又吹了风,这会儿竟不能想起究竟是在何处遗失了鉴天境,此物事关神教是不能有任何闪失的,清瑾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忽然想起,可能是掉在了凉亭里,提着灯就又去找了一遍,可惜一无所获。
正要离开之时,就见那凉亭的石桌上有一行隐隐约约的字,明日酉时初刻。像是用什么东西轻轻划上去的,并不明显,末尾有个宁字的落款。她记得那宫女依稀就是叫这个名字,是她捡了去吗?
这一日对于睢宁来说,实在是过于漫长了,哪怕她已经在这里牢笼里待了数十年,尝尽了时间慢走的苦,可望着那日头一点点偏移,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靠在廊檐外的柱子上,看着影子一点点发生变化,终于等到了她要的时间。
每日酉时,庆元殿外的守卫会有一个换防时间,原本应该无缝对接的守卫,在年复一年枯燥的巡逻之中,早就有了懈怠的心思,原本两班的护卫早就换成了一班,至于所谓的换防也只是一个口头上的称呼而已,仅留一人待岗值守,至于留下来的那一人,也不知摸到什么地方喝酒去了。
日落之后的庆云殿,在这深宫之中,毫不起眼,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到那一处杂草丛中钻出来的少女。
等睢宁找到昨日那座凉亭的时候,就见一袭白衣的清瑾已经在凉亭候着她了,睢宁垂眸脚步匆匆走了过去,见了清瑾急忙说道:“大人久等,阿宁来时走错了路,还请大人莫怪。”
清瑾抬头就见这大冬日里,那小宫女竟然急出了一脸的汗,然后就慌慌张张递上了她遗失的鉴天境,清瑾将鉴天境收了回来,单手将她扶起,才说道:“无碍,该是我谢你才对。”
“大人言重。”睢宁低着头:“阿宁应该做的。”
清瑾拿着手里的鉴天境,想了想才说道:“此物于我事关紧要,若是遗失是要耽误大事的,阿宁帮我找了回来,我该好好谢你才对,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来。”
“阿宁无所求,只是顺手而已,大人不用如此。”
小宫女态度不卑不亢倒是让清瑾有几分欣赏,鉴天境她不可能不认得,既然认得那也该知道自己的身份,清瑾都说了满足她的任何要求,可这宫女却并不为之所动,可见其心性坚毅,少见得合了清瑾的心意。
话是如此,清瑾也欠不得别人,想着昨日里给她的金叶子都收了,便将身上的钱袋摘下,全都给了睢宁,然后又被拒绝了。
清瑾皱起了眉头:“你帮了我,我该给你同样的回报,不然,我心难安。”
“你要什么只管说。”清瑾话至于此已经有了不容拒绝的意思在里面。
“大人、大人若是执意,那阿宁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大人可否成全?”
“你说。”
“阿宁素来仰慕大人学识,想跟着大人学习算法之术,不知道、”睢宁语速很慢,话说一半又收了回去:“是阿宁逾矩了,大人见谅。”
“好,我教你。”
第3章
面前这小丫头看起来一脸恭谨温良的样子的模样确实招人喜欢,她不贪慕且知足,从那双干净明亮的双眼里也能看出来她确实是有心想要跟自己学习算法之术,说到钦慕时,还有一点儿激动,虽然她已经控制得很好了,但清瑾还是能看出来,她很紧张。
这孩子秉性不错,言谈举止都很合清瑾的心意,再加上那一手绝妙的按摩手法,清瑾就动了干脆将这小丫头带回清云宫,留在身边自己身边的念头。
“你在哪处做事?”清瑾抬起了睢宁的下巴,仔细看了看这小丫头的容貌:“几岁了?”
睢宁心里咯噔了一下,视线下意识就飘忽起来,不敢去看清瑾,只结结巴巴回答:“阿宁在、在庆云殿做事,今天十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