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落霞没明白,愈再问,孤鹜自知失言,捧着匣子就跑了。
出宫后,孤鹜就寸步不离元莞,这位主子从小到大出宫的次数一巴掌都能数得过来,白楼又是龙蛇混杂之地,谨慎之上再加小心。
冬日里的街道不抵春日繁华,元莞掀开车帘,看了几眼,同骑马的孤鹜道:“怎地人不多?”
孤鹜道:“天寒地冻都躲在家中烤火,且今年又逢大灾,百姓受到影响,也无多余的银子来采买。”
天灾是无法避免的,元莞不觉想起昨日那名内侍的话,又问孤鹜:“司天监如何?”
元莞问,孤鹜则答:“暂无动静。”
“为何没有动静?”元莞诧异,既然都有人来寻她了,自然该有动静才是,眼下是最好的机会,错过之后,就无法撼动元乔帝位。
靠近白楼之际,孤鹜就多了几分警惕,吩咐人先进白楼查看,确保无事之后再请元莞进去。
一行人来的颇早,陆家的人还未曾到,孤鹜从食盒中取了点心果子,再要了壶茶,试探后确实无毒,才置于炉火上。
孤鹜伺候元莞多年,知晓她的习惯,纵过了两年,做这些小事来,还是很顺手。
元莞托腮坐在一旁,手旁捏着蜜饯,看着他一番忙碌,唏嘘道:“元乔令你掌管皇城司,不怕你身在曹营心在汉吗?”
“臣是托您的福气罢了,若非是您,臣大概早就被贬至宫城外。”孤鹜道,皇帝对元莞的情意看似很淡,实则渗透每一处,效忠元莞的朝臣都未曾动,垂拱殿的宫人虽换过,可那些旧人都得到妥善处置,这些事都是元莞不知的。
新帝与废帝之间,按理实难共存,可她二人也算和睦。
元莞不说了,须臾后,有人挑帘而进。
陆连枝今日更为素雅,素锦襦裙上绣着梅花,发髻上一支珍珠玉簪,打磨得光滑,与一身衣裳极为相衬。
她入内后,行了半礼:“姑娘来得颇早。”
静若处子,姿态娴雅,可见规矩甚好。元莞颔首,示意她坐下,孤鹜斟茶,带着人退下。
雅间内只剩两人,陆连枝呼出一口热气,目光落在元莞的蓝眸之上,她笑了笑:“蓝眸动人,你皮肤极好,衬得那双眸子如湖水,荡漾时涟漪顿起,极为好看,平静下来,又是灵动之色。”
元莞首次被人夸,有些不大自然,道:“你见我竟不觉得害怕。”
陆连枝温婉一笑:“你又非妖魔鬼怪,我为何要怕。与大宋互通往来的胡人,也有一双赤红双眼,他们活得更为肆意,与怕字不相干。”
“这倒也是。”元莞附和一句,想起前些年胡人来宋之际,她道:“我见过红眸紫发之人,他们力气很大,堪比大宋勇士,不过有勇无谋,不堪大用。大宋将士虽不及他们魁梧,可脑袋好。”
“胡人野蛮,与当地风俗有关,家父去过当地,女子载歌载舞,比起大宋更为开放些。她们着装袒露,纤腰楚楚,妩媚之极。”陆连枝解释。
一番话勾起元莞的兴趣,她跟着道:“你也见过?”
“那倒不曾,家父带过些许书籍,我带来几本,你可看看。”陆连枝从一侧包袱中取出几册书,上面字体与大宋不同。
元莞习过他国字,书面上的字也懂得,与大宋的‘游记’字意差不多,书页泛黄,显然年岁久远,比起元乔的游记要旧得多。
陆连枝见她能看懂,笑说:“看来你懂得很多。”
“懂得皮毛罢了,陆县主想必都是懂的。”元莞看着游记,上面有许多注释,并非是大宋的文字,可见功底很深。
商户惯来对学识看得不重,像陆连枝这般博闻广识,又深懂他国文字的女子,少之又少。就连一向以学识渊博而被人追捧的元乔,想必都不及的。
陆连枝懂得元莞的喜好,见她爱不释手,便道:“其实我对你也有兴趣,蓝色的眼睛也很有趣。”
元莞掀了掀眼皮,看她一眼,没有说话,陆连枝温温一笑,眼窝里泅出一抹纯澈的温柔,她复又垂眸,将书合上,而后才道:“县主的书很有趣,借我几日,到时再还你。”
“你若喜欢,便送你了。”陆连枝大方道。
“不必,我就是看看,不夺你所爱。”元莞委婉拒绝,她看得清,书上注释颇多,可见陆连枝也是认真看过的,且她没有收旁人之物的习惯。
她意坚持,陆连枝也不好勉强,笑了笑,端起茶喝了,又说起胡地趣事,元莞话不多,静静听了。
两人品茶说着趣事,时间过得也快,至午时,陆连枝令人取出菊花酒,又当着元莞的面,让人试毒了,道:“这是我照着江南的酿法来的,与临安城不同,你试试。”
元莞对菊花酒不喜,曾在垂拱殿内砸了两坛,见到陆连枝的菊花酒后,眼皮跳了跳,不好拒绝,只得品了一口。
元乔虽送酒,她却未曾尝过,也不知两类酒的对比,菊花香气浓郁,冬日里烫热了饮,感觉周身热气沸腾。
陆连枝道:“曾听说如今陛下的菊花酒极难得,她只会酿一种酒,便是菊花酒。术业有专攻,比起酿酒好手还要厉害。”
元乔会酿酒,元莞也是过府碰巧碰上的,竟不知都出名了。她好奇道:“你怎地知晓?”
“府上与魏国长公主有些渊源,曾饮过她亲酿的酒,口味甚好。”陆连枝夸道,她笑颜和煦,夸赞时也是真心,也显示念念不忘。
元莞不知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点点头道:“我闻所未闻,不过你这酒也是不差。”
雅间内炭火旺,热酒在血液中沸腾,便觉得热了,陆连枝脱了外衫,露出纤细的身材,微微一笑,恍若神女。
元莞看她一眼,托腮望着炉火上的菊花酒,道:“你可曾婚配了?”
“那倒未曾,我性子不好,这些年拒绝了好些人,加之我喜欢女子,父母拿我没办法,就渐渐放弃了,只盼我早些成亲,届时过继个孩子,他们就欢喜了。”陆连枝笑意弥漫,殷红的脸颊上漾着羞涩,鼻尖上细密的汗水晶莹剔透。
元莞忽而心生羡慕,道:“你家爹娘也甚好。”
陆连枝点头:“是好,我自幼身体不好,我要做什么,便做什么,他们只盼我能长命百岁就成。”
屋内热得厉害,元莞开了窗户透透气,望着外间起伏的云层后,喟叹道:“那也是真好,想来你以后也会很顺遂。”
“那也未必,我阿娘说我挑剔,今后情路必然艰难。”陆连枝也起身走到窗边,凝视着元莞红扑扑的脸颊,目露涟漪,低声道:“那你又为何至今不嫁?”
“同你一样挑剔,且我身份特殊,怕一样情路艰难。”元莞道。
陆连枝修长的眼睫随风颤了颤,“那日我虽未曾见到陛下,可从魏国长公主中闻言,她是一性子冷淡之人,但作为女子,比起男子,较温柔多了,也多了些仁慈。与你又有着姑侄情意,想来你今后也不会太艰难。”
“你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元莞讽刺道。
陆连枝不同意:“那日我闻声,该是性子好的,且她找陆家,想要开通经商之路,想来也是为你的,你说要嫁人,她会备厚礼送嫁的。”
“备厚礼送嫁?”元莞忍不住笑出了声,再见陆连枝单纯之色,她忍不住道:“她可是废我帝位之人,你怎地将她说成我阿娘似的。”
陆连枝被她反驳,脸色羞得通红,依旧坚持已见:“我不知缘由,可你非是元氏的血脉,她这般做来也没有错。只是做的大义凛然,却伤了你。想来你二人的情分不大好,退后一步说,你还能自由出入宫廷,这倒有些矛盾了。”
新废皇帝之间的关系,确实很复杂。她读史不少,像元莞这般的废帝还能活着且有自由,想来是第一位了。
陆连枝的话里前后矛盾,显然她也是不解。元莞不想多加解释,吹了一阵风后,身上都冷了,又见陆连枝一身单薄的衣裳,顺手将门关了起来。
两人复又坐回桌旁,菊花酒咕嘟咕嘟烧得翻滚,陆连枝将酒取了下来,给元莞斟了一杯,道:“你若对那些书有兴趣,大可来找我,或者去找我阿爹也可。”
元莞颔首,两人将一坛酒饮尽后,才要出门各自散去。
从头至尾,那对玉耳环都未曾送出去,孤鹜不知,只当送了,元莞有些醉,直接回福宁殿。
孤鹜将人送去后,则回垂拱殿复命,元乔问起陆连枝的相貌。
虽说是随意一问,孤鹜品出些许不寻常来,不好说两人在雅间内待了许久,模棱两可地回答:“县主言辞谈吐都很好,看来学识颇深。”
“相貌如何?”元乔重复道。
孤鹜叹气,耍滑道:“臣不大懂女子美不美,县主在臣眼里,就只是顺眼罢了。”
元乔听后,也不曾说话,阖眸吩咐孤鹜退下,又想起元莞醉了,让若竹去送醒酒汤。
今夜元莞自然没有过来,元乔一人用膳,她不在,也无人读奏疏,孤鹜问可要寻陈砚过来,元乔拒绝了。
孤鹜不好再问,俯身退出去,元乔一人在殿内坐了许久,若竹伺候她梳洗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