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竹忐忑不安,直到元乔醒来,都不敢放心。
近午时之际,酒醉的人才醒,宫人伺候她梳洗,额间痛得厉害,她自己揉了揉,梳洗后就见元莞坐在食案旁吃午膳。
午膳颇为简单,荤腥不多,大多是蔬菜为主。冬日大雪,蔬菜就显得很珍惜。
她略有头疼,走至元莞身旁,未曾落座就听元莞开口:“我想去冷宫,那里自在。”
元乔陡然一惊,顾不得头疼,紧张道:“这里亦无人打扰你。”
元莞不回复,给自己盛了碗汤,讽刺自己:“鸠占鹊巢,总是不好的。”
“哪里有人这样说自己的,你莫要胡言乱语。”
不知是酒醉,还是因为这番话,元乔的脸色极为难看,苍白无力,就像沙漠里冒出头的绿草,随时都会被枯死,没有几分生机。
元莞话不多,说了两句后,就没有再说,元乔拿不准她的意思,也坐了下来,元莞起身,给她盛汤,平静道:“我若不走,陛下就莫要再来了。”
元乔不应,看着眼前的汤,抿紧唇角,一旁的落霞见后,瞪了若竹一眼,退了出去。
若竹心虚,也跟着退至廊下,她一走,元乔就说话了:“你不走,我不来。”
“嗯。”元莞难得地应了她一声。
元乔握着汤匙,不知她为何这般抵触,想起昨夜的事,脑海里记不大清了,难不成睡了她的床,就这般恼了?
她不知何故,下意识觉得不对,元莞并非是小气的人,想又想不通,一旦跨出福宁殿,就不好再进来了。
喝过汤以后,元莞就饱了,放下筷子,元乔立即道:“昨夜发生什么了?”
“你睡了自己床而已。”
元乔不明,廊下的两人对视一眼,落霞不语,反是若竹,心中不安,进去想说话,落霞提醒她:“你若进去,我主子只会更加恼。”
若竹不动了,脸色涨得通红,落霞深知宫内人拜高踩低,不忘恐吓她一句:“你大概要被逐出宫去了。”
若竹跟着元乔多年,知她性子凉薄,虽待下宽和,可做错事总是不会得到宽恕的,且方才从两人对话里可听出,陛下对废帝是多有珍惜的。
她急得不行,落霞觉得出了口气,入殿去收拾残羹。
元莞坐在宽榻上,依旧在摆弄自己的绣品,元乔喝完汤,也不觉得饿,走过去坐下,看她认真刺绣。
元莞的右手不如常人灵活,入针时还好,收线就有些毛躁,元乔看着她缓慢的动作,不敢开口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元莞将花蕊绣完,放眼去看,黄色的花蕊好像少了些什么,感觉挤在一起,不像是花蕊,不知像什么,白白糟蹋了落霞绣得的牡丹花。
她丧气,抬眼就见元乔盯着花蕊看,羞得脸色一红:“你、你怎地还不走。”
“你……”元乔本想提点她几句,见她脸色不对,就笑了笑,“你的牡丹是谁帮你绣的?”
花蕊与花瓣极为不相称,一看就知是别人绣的。
元莞赶客道:“你赶紧走。”
元乔恍若没有看见,看向她的针线篓子里,那里有现成的丝线,好心开口:“你那个绣坏了,不能要了,不如我帮你重新绣个牡丹,可好?”
“我、自己会,不需要你。”元莞不管她说的真话还是假话,将人赶走是最主要的。
元莞脸色通红,元乔好笑,“我绣了牡丹再走。”她取过元莞手中的刺绣,看了一眼牡丹模样,而后拿着丝线重新去绣。
今日初一,朝臣无大事都不会入宫禀事,至于堆积的奏疏晚些再处理,她看了一眼平静下来的人,徐徐入针。
她本想问问元莞的手臂,用力如何,这些时日以来太医登门都被赶走,根本不知身体如何。落针、收针,她一面想着改日令太医过来诊脉。
元乔昨夜睡得好,精神也不错,言辞间对元莞的横冲直撞,也不在意,只要不赶她走,元莞说什么,她都不会放入心口。
元乔赖着不走,元莞不好直接将人推出去,坐在一侧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手中的针线。牡丹成形似是不难,在元乔手中更是简单,她不免讽刺一句:“大长公主不想也会这些。”
“多年没有碰过,生疏了很多。”元乔回道,她知晓大长公主一称是在讽刺她,也不在意元莞如何称呼她,无非就是一个名字罢了。
元莞瞪了一眼,想到一词:蹬鼻子上脸。
不知是生疏还是何缘故,元乔一株牡丹花绣了整整一个下午,元莞嫌弃她慢,几番催促都无用。
不知不觉,外间天色又黑了,落霞掐着时辰入内问可要摆膳,元乔这才慢吞吞地将绣成的牡丹递给元莞,吩咐摆膳。
元莞对刺绣一窍不通,纯属是学着玩,再见元乔的牡丹,总觉得栩栩如生,元乔道:“慢工出细活。”
“恬不知耻罢了。”元莞毫不犹豫地回一句,大有辱骂之意,听得摆膳的若竹眼皮子一跳,她大胆抬眸去看元乔,发觉元乔笑意淡淡,并没有生气。
被这般辱骂,还能在笑,她总觉得陛下在讨好废帝。
晚膳摆好之后,宫人都退了出去,元莞看着坐在食案旁的人:“你是不是该走了。”
照旧没有人应答,元莞又道:“你将豫王放在京中,是觉得自己身份尊贵吗?”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元乔盛了碗鸡汤,置于元莞的座位上。
元莞不问了,懒得再说朝堂的事,也不去喝她的汤,执筷去吃其他的菜,元乔抬眸道:“鸡汤养人,何苦与自己过不去。”
“大长公主还是管好自己为好,昨夜醉得不省人事,你身旁的宫人生怕我将你生吞活吃,盯着我一个晚上。”元莞也不客气,能讽刺就讽刺,最好将人赶走,永远都不要过来。
提及昨夜的事,元乔不觉脸色发红,垂眸不说话,元莞见势又道:“大长公主若觉得此地风水好,我可以让你,不必过来同我抢床榻睡。”
‘抢床榻睡’一句令元乔不适,俨然不能用脸色发烫一词来形容了,她羞愧得不敢抬首,凝视碗中的鸡汤,“昨夜、我唐突了。”
元莞漫不经心开口:“何止是唐突,你放着整座宫城的床不睡,偏偏同我挤。你若觉得两人睡很很舒服,你大可去立皇夫,同我挤什么。”
“元莞。”元乔唤道,越说越不像话,她轻咳嗽一声,解释道:“昨夜我本想同你说说话 的,不想饮多了酒。”
“你我二人无话可说,快些用膳回寝殿,莫要同我这个废帝抢床睡。”元莞大口扒着碗里的米饭吃,再次出口赶人走。
元乔以沉默而回应,待用过晚膳后,令人去传太医来,传话的人只当是皇帝不豫,引得太医匆匆赶来,大冬夜生生跑出一身汗。
“之前她的臂伤一直都是你在诊治,你再诊脉试试,恢复得如何,若不好,再接着治。”
太医听了吩咐后,大松一口气,只要不是皇帝染恙就成,他行礼去诊脉,元莞不肯,将手背在身后:“我好得很,不用诊脉。”
元乔睨她一眼:“你该知晓我的耐心,耗上几夜都可。”
“你……”元莞竟被元乔的厚颜无耻气得不知如何反驳,太医趁机上前请她诊脉,“您伸手就成,片刻的功夫。”
元莞骑虎难下,只得伸手去让太医诊脉。一侧的元乔忐忑,等着太医的回复。
夜色更加黑了,廊下宫人都点了灯火,若竹吩咐人去做些点心,匆忙间不小心踢到台阶上 的傀儡娃娃,吓得心口一跳。
一脚踢上去,胳膊又断了一只,她有些怕了这位废帝,让人将胳膊粘好,黑夜里看着丑陋又四肢不全的傀儡娃娃,都觉得瘆得慌。
再一抬头,就见到屋檐下悬挂的傀儡娃娃,又是一吓,拍拍自己的胸口,感觉废帝是不是脑子坏了,将傀儡娃娃挂在这里吓人,胆子小的人指定被吓破胆。
她看向殿内,不知陛下可要回宫,殿内废帝犹在,也不好过问,令落霞去探探口风。落霞不愿搭理,转身回房去休息,陛下在与不在,都与她无甚关系。
人就这么走了,她急得跺脚,殿内的元乔唤人去取药,太医唠叨不停:“伤及筋骨,还需好生养着,冬日里莫要碰凉水,免得引起骨子里疼,另外您可多活动,锻炼臂力与灵活力。”
翻来覆去都是这么些话,元莞听得耳朵生茧,见他要开药方,忙道:“无需开药,是药三分毒,我不吃了。”
她最怕喝药,尤其是幼时隔三差五就生病,若非必须要喝的药,她能拒绝就拒绝,眼下就能拒绝的。
元乔不理她,只问太医:“如何?”
“臣观、观……”太医语顿,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废帝,想了想直接略过称呼:“脉象虚浮,不如以吃一阵药膳来试试。”
“那便试试。”元乔先道,太医听命下去行事,嘱咐宫人如何做药膳。
元莞无法反抗,随太医去,吃与不吃在她自己,她看向外间的天色,再次提醒元乔:“你该回垂拱殿去了。”
元乔却道:“你的花蕊还要绣吗?”
“不绣了。”元莞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