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不能将人赶走,只得忍一忍。
山下是处小镇,民风朴素,大宋没有宵禁,今夜酒楼就会很晚才关门,临安城内的酒楼就会整夜开着,昼夜不歇。
街上马车是不通的,因皇帝避暑,城门处设防,也只有当地的百姓和行宫内的达官贵人出来玩。
人声鼎沸,三两行人,再往前看去,一条街市上,灯火通明,树上悬挂彩带,天上星河璀璨。
元莞初见此景,眼中的光色就亮了起来,十岁逃出宫之际,东躲西藏,也找不到这么热闹的景色,唇角微扬。
踏步往前走,周暨拽着她的袖口,递给她一个荷包。她不接,周暨低声道:“这里面的铜钱,民间物什都需用钱来换的。”
小皇帝五谷不分,不知民间事,接过荷包,就道:“回去还你。”
“陛下与臣,不需如此生分的。”周暨脸色一红,腼腆道,眼中微光闪动。
话音落地,小皇帝早就小跑着离开了,留她一人站在原地,也不知皇帝有没有听进去那些话,她郁闷地追了过去。
街上多是游戏,还有傀儡戏,一进就能看到,元莞对傀儡二字不喜,也不去看她,径直略过,走时还轻轻哼了一声,待她亲政,一定将此戏废去。
胸怀大志的小皇帝边走边看,发觉七夕不少人都是结伴出行,男子袍服干净,女子则是帷帽遮面,与她同周暨很相似。
走过一刻钟后,她才想起出来是寻元乔的,一拍脑门,去问侍卫:“大长公主在何处?”
侍卫摇首不知,周暨不知她要做什么,好奇道:“陛下寻大长公主做什么,一人玩不自在吗?”
元莞不搭理她,复又往前行,见到货郎卖着有趣的物什,手摇拨浪鼓。货郎一身短衣,穿着麻鞋,周遭围着不少孩童,担子里挑了不少小玩意,她欲走近,却见陈砚疾步走来。
陈砚是元乔的亲信,元莞知晓,她不动声色,见人近了也不出声。
陈砚急躁,碍于周遭行人多,不敢行礼唤陛下,只得苦恼道:“陛下出来玩,怎地不与殿下说?”
小皇帝不屑:“你家殿下出来,同朕说了吗?”
陈砚语塞,急躁道:“小的送陛下回宫,外间不安全。”
“你家殿下能待得,朕就不能待?”小皇帝戾气很重,不待见陈砚,抬脚就走,急得陈砚大胆拦住她,低声道:“不如小的带您去殿下处,如何?”
小皇帝坏得狠,除去大长公主外,任何人都降不住,陈砚心里呜呼哀哉数声,才将小皇帝哄骗去见元乔。
齐国侯在此地有一别院,恰逢七夕,大胆去请大长公主来此游玩,不想话未说到几句,侍卫来报,小皇帝出宫了。
齐家女子众多,在庭院里玩着游戏,齐国侯纳妾,得了一子一女,亦在其中,大长公主不在意,目露平静,许久没有开声。
在陈砚请来皇帝这个祖宗后,她才起身去迎,见到元莞穿着旁人的衣裳,娇小可爱,她不觉皱眉,不悦道:“陛下又胡闹了。”
元莞眄视她一眼,大步走近,齐国侯忙令人摆桌,迎她去坐。
小皇帝不搭理他,偏偏往院中央走去,见到一座以雕木彩缎结成的彩楼,颇觉惊奇,问道:“这是何物?”
七夕佳节,爱玩的游戏多,世家多会在院中搭一彩楼,名为‘乞巧楼’
。
这是很常见的物什,每逢七夕都有,小皇帝却不认识,众人一时不敢言,元乔轻声道:“前朝语录记载,宫中以锦结成楼殿,高百尺,上可以胜数人,陈以瓜果酒炙,设坐具以祀牛女二星,各以九孔五色线向月穿之,过者为得巧之候,动清商之曲,谓之乞巧楼。”
小皇帝冲着她眨眨眼,好似在问,宫里怎的没有。
元乔不语,走近她身旁,摘下她的帷帽,“陛下若有兴趣,也可玩一玩。”
小皇帝吃瘪,任由她动作,粉面微红,不乐意道:“不玩。”
无端又生气,元乔无奈,请她入座。
皇帝与大长公主历来不和,可见方才摘帽动作,举止熟悉,亲昵有加,小皇帝虽说不悦,亦并未拒绝,可见心中是接受的。
众人不解,元乔引着她一道坐下,两人坐在一座,小皇帝亦不碰眼前酒水,警惕甚高。
元乔无奈,道:“陛下渴了可饮的。”
元莞这才饮了杯果酒,不满道:“大长公主怎地出宫了?”
“齐国侯邀臣,臣来,欲说退婚一事。”元乔回身看一眼,并无皇夫的身影。身侧的皇帝却弯了弯唇角,开怀道:“他配不上大长公主。”
元乔则道:“皇夫去了何处?”
“她回宫去了。”
元乔这才放心,两人说过几句话后,齐家人都已穿好针,各自玩着游戏,一女童约莫五六岁,模样小巧,跟着大人身后走动。
齐国侯在侧,见皇帝盯着女童,出声介绍道:“那是小女。”
“正妻未娶,便有女儿了,齐国侯坐拥右抱,好生快活。”小皇帝惯来爱讽刺人,眼下替元乔不平,也不顾及齐国侯的颜面了。
她方一说完,袖口处就被拽了拽,元乔示意她莫要再说了。眼前的齐国侯脸色已然变了,被吓得不轻,元莞托腮,凝视他:“卿家有心无胆,令朕想起一人。”
“陛下可要去玩游戏?”元乔适时出声,示意齐国侯退下,再往跟前凑,指不定小皇帝说什么惊为天人的话来,到时闹得君臣不和,也是她的罪过。
她起身,拉着小皇帝至院中,齐家的人在掷铜钱玩,以铜钱侧立于桌面上,弹指而动,转动数下后,铜钱正面向上,许愿即成。
元莞觉得幼稚,不耐玩,耐不住众人相劝,伸手去接铜钱,她不会玩,求助性地看向元乔。
小皇帝居于深宫,学的都是治国之道、经世言论,小女儿家的游戏见都未曾见过。元乔被她看得心软,向婢女要了一枚铜钱,笑言:“臣先来。”
她先做示范,将铜钱侧面而立,修长白皙的指尖在元莞面前晃动,她眨了眨眼,只见那双素手轻弹,铜钱就转了起来。
须臾后,铜钱静止后,正面朝天,众人笑了,不知何人开口:“殿下许了什么愿?”
元乔恍然道:“忘了许愿。”
众人不免可惜,又催促元莞去掷。元莞学着她方才的样子,转动铜钱,月色下的少女神情极为专注,凝眸于铜钱上,静止后,反面朝天。
出师不利。她不死心,又来几次,照旧如此。
皇帝丧气了,众人也不敢笑,唯独元乔笑意深深,道:“陛下双手只适合玩弄马球,不适合这些小游戏,不如回宫去打马球。”
一语双关,示意皇帝该回宫了。
元莞侧眸,瞧着含威不露、淡然从容的大长公主,启唇道:“姑母可回去?”
“臣还有事。”元乔低声道。
元乔此行,是为退婚而来,话还未曾说,皇帝就过来了,她既然出来了,就不能就此作罢。
元莞瞧着柳梢头上的明月,低声道:“朕等姑母就是了。”
齐家众人不知两人心思,都站着不敢再动,元莞则道:“朕再试试,姑母且去忙就是了。”
皇帝倔强,元乔于人前不好以长辈自居压迫她回宫,行礼退出院中,齐国侯紧随其后。齐家众人脸色都是一喜,元莞好奇道:“各位为何而喜?”
齐国侯年过三十,比元乔大了些许,父母早逝,婚事是先帝所定,一直拖延至今,眼下两人一道离去,多半是谈论亲事的。
齐家众人都明白过来,唯独小皇帝呆呆傻傻,反去问她们喜什么。众人不好明言,只好言道:“齐府有喜事,自该欣喜。”
手握铜钱的陛下,这才明白她们的喜事是何,作势一笑,未曾再言,只怕不是喜事,是坏事了。
皇帝不言,手中的铜钱就弹了出去,兜兜转转后扑下,又是反面。
运气太差。
其他几位少女实在看不下去了,大胆开口教她,一番教授后,铜钱总算是正面朝天了。小皇帝平静的神色里透着张扬的喜气。
教她的女子问她许了什么愿,满心期许。
元莞不言语,若说出来,齐家的人必然吓得不行。
她许愿大长公主今夜可以成功退婚!
铜钱游戏结束后,皇帝回到座位后,品着清水,等待大长公主回来。
皇帝不走,其他的人也不敢随意,等候两盏茶时间,才见大长公主回来,众人行礼,元乔颔首,走至皇帝面前:“陛下,时辰不早,该回宫了。”
元乔惯来不喜形于色,得先帝教养,姿态矜持,心事内敛,这点元莞不及她,自叹不如。
齐家人依旧带喜,皇帝起身时,齐国侯才回来,脸色苍白,见到皇帝都差点忘了行礼,齐家众人都察觉出不对,都跟着慌张起来。
元莞瞧着她们失色,不觉有趣,唇角勾了勾,与元乔一同离去。
马车行去许久,齐国侯站在府门口不知回府,家人急躁问话:“殿下同兄长说了些什么,怎地魂不守舍?”
齐国侯脸色铁青,一口气喘不过过来,眼前黑色更浓,直接晕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