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她喜欢傀儡娃娃,忙碌政事之际,我做了一对送给她。
明知希望渺茫,我依旧想弥补,奈何元莞心早就冷了。
傀儡娃娃被践踏、梨花酒被砸,都是她的发泄,人生气了都想寻找什么发泄。
她是在生气,并非是心如死灰。庆幸之余,我又令人去盯着宫城各门,乃至临安城的城门,她若想走,我不会挽留,可至少知晓她是何时走的,何时对这座宫城失望。
外间谣言纷纷,道我欺负孩子,欺负晚辈,编造荒唐的理由废去侄女帝位。谣言何来,我并不在意,更不在乎名声,或许只有这样,我才能在虚荣中找出些许罪恶感。
元莞无疑是优秀的,在雪盲的那刻,我想起她的聪慧、她的勤奋,若不是血脉缘故,她必然比我更适合这个帝位。
孤鹜去请她,我并未阻止,心中七上八下,她可会来?
可心腹担忧她是否趁机对我不利,他却不知我已然不会去猜去想,元莞若想复位,我也不会阻止。
废帝是我对先帝、对元氏祖先的交代,元莞夺回帝位,是我无能。
我将所有的底牌都暴露在元莞面前,就像当初她信我那般,毫无保留,除去些许嘲讽的话外,元莞没有做一件对她复位有帮助的事。
她的不屑,让我更加愧疚。
不知为何,我不止一次希望她站起来夺回她的帝位,到时我必不会阻拦。
可笑,这些都是我的臆想,她对我、对帝位失去原先的炙热,看我就像是一陌生人,没有感情、没有当初那样欢喜的神色。
雪盲时,她尽心照顾我,政事上亦未出问题,也未曾让其他人发现,就连两府宰执都没有察觉不妥。
我与她之间的契合,在日夜相处中更加深。
欢喜是在心中生根发芽,我感受到了元莞当初的感觉,也震惊她对自己的影响竟这么大了。
然废帝是我与她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她对我依旧是随意讽刺,我却不气。
她就是一孩子,被人夺去了珍宝,恼羞盛怒,只能嘴上痛快。
她愈发生气,对我也是无可奈何,以她的能力,想要私下与我做对,也是不难,单凭对她忠心的朝臣,做上几件毁我声名的事情来,是简单不过的事。
我自私地去想,元莞或许并非是表面上那么厌恶的。
雪盲症并非是不治之症,不出一月,我就可看见面前的事物,视线一如往昔。
我开始贪恋与元莞的相处,频频想起那些年元莞总是寻些理由见我,大概见一见,就觉得很舒服。
我做了一件人生中最荒唐的事,命令太医不准告诉元莞我已痊愈的事情。
隐瞒病愈的事太过离经叛道,我无法想象元莞知晓真相后又会是怎样的嘲讽,事后如何,我已经顾不得了。
元莞聪慧,在平常的细节中察觉出端倪,趁我沐浴之际,溜进浴室,我羞愤难当,若竹不敢将她赶出去,一番对话后,反被她赶了出去。
我再次尝到了骑虎难下的滋味,身上的衣裳如何能脱去,若赶她出去,必会泄露痊愈的事情。
短暂的考虑后,我破罐子破摔般地脱衣沐浴,也不知她是否看见了,踏入水中的那刻,我迅速藏了进去,将背影留给她。
纵然如此,我依旧难以抬首,幸好她不敢进来,不然我满面通红等给她发现了。
躲入水中时,我生出奇怪的想法,同太过聪明的人周旋也不是一件易事。
摄政时,我盼望着元莞聪慧些,可现下我倒希望她再笨些,这样我就可护她余生。
她依旧有些乖顺,没有趁机做什么,退到屏风后,我迅速出水穿好衣裳,迟疑着是否转出屏风之际,她唤来若竹。
若竹不知我二人之事,照常服侍我穿上外衣,看着她踏出浴室的那刻,我的视线追了过去。
元莞对我,是否还会有心。
第124章 元乔(三)
雪盲终究有一日会痊愈, 而逢年底,诸多事宜需我出面去解决,瞒不住之际, 我只得‘痊愈’。
而元莞当真与我想的那般, 在我复明之际, 果断离开垂拱殿, 一丝都不曾眷恋。
我不明元莞的想法, 若厌恶我,大好的机会、锋利的刀刃送到她的面前, 为何无动于衷?
对于情之一事, 我始终不明白,就好像我永远不能理解祖母为何能做到亲手毒.死自己的儿子。
这两件事在我心中成迷,难以弄清之际,陆连枝闯入眼帘。
她与旁人不同,富商之女,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心思玲珑,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元莞的身份成谜, 而蓝眸是她不敢面见世人的缘由, 唯有与布苏通商, 两国互通, 蓝眸之人多如牛毛,或者她才能正视自己。
陆连枝对元莞心生喜欢,我对她也无法喜欢, 奈何需借用陆家的实地经验, 我不得不漠视这段感情。
元莞同我之间,就像经常会见面的陌生人, 许久的等待后只有淡淡一眼。她变得愈发豁达,对往事不究,朝政不管。
经年月久,我愈发无法忽视对她的感觉,它成了一种执念。
日夜想起、时时不忘的执念。
陆连枝大方乐观,都是女子,知晓元莞喜欢什么、爱听什么,能够三言两语哄得她眉开眼笑。
这大概我这辈子都无法做到的。
朝中大臣暗地里劝我速立皇夫,以我这般的年岁,再不立皇夫,恐难有自己的子嗣。
陈词滥调的话,在先帝年间就已耳闻,那时我伺候在侧,他独宠刘氏一人,是以朝臣不满。
本不欲在意这件事,可陈砚来报,此事是由元莞的旧臣领头而为的。
闻言我不觉失笑,陈砚惊奇:“陛下为何而笑。”
废帝干预新君的后宫之事,按理我是该震怒的,可我提不起一丝气来,就像见到小孩子生气拿石头砸我一般,撒撒气罢了。
我笑了笑,吩咐陈砚:“你当作不知就可。”
陈砚不懂我对元莞的忍让是从何心来,心生不平,开口劝谏:“陛下,由此事可见她在朝堂上亦有自己的人脉,可要连根拔起?”
“不必了,她爱闹就去闹。”我拒绝陈砚的好意,元莞想要闹,就任由她去闹。
我明知此事真相如何,却装作不知,任由朝臣劝谏,任由元莞胡闹。
我对元莞的作为而无动于衷,导致这件无疾而终,没有后话。废帝安插朝臣,干预政事,在其他人眼中就是谋逆的行为,可我知晓元莞对帝位没有兴趣,不过是来试探罢了。
对于她的试探,我不生气,反而觉得欢喜。她若不在意,为何要做这些小动作。
孤鹜来报,陆连枝频频向元莞示好,心思如今,路人皆知。
这件事让我又头疼,布苏的事没有结果,将陆连枝赶走并非是明智之举,我深吸一口气,只能忍耐。
元莞的要求,我从未拒绝过,她要出宫辟府,我却拒绝了。
在她一力要求下,我将莘国公主府给了她。
我在那里住了十余载,每一寸都有我的回忆,也在府里给元莞建造庭院,可惜没有人接受。
元莞迫切想要出府,我在担忧她试探过后,是否改变心思要离开。
我试探几句,她又回言讽刺,只得目送她出宫而去。
这样一来,陆连枝与她见面愈发频繁,而我作为皇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陆连枝的性情与家世无疑是好的,在收到皇城司的禀报后,终于产生怀疑,元莞与陆连枝是否当真般配,我将人禁锢在皇城内是否是错的。
是否该给她自由。
许多问题在我脑海里产生,令我对自己厌弃。
继狠毒之后,我大概又变得自私了。
漠视两人见面后,我极力将心思放在政事上,城防军是我一直以来想要收回的,奈何权臣勋贵都有人在,没有周全的办法是无法善了。
是以,我想出一计。
但我的计策还未实施,竟有人来行刺。
刀剑入骨的那刻,我没有觉得死有哪里害怕,只觉得有些可惜。
可惜元莞厌我如斯,这么都时日以来竟没有一丝改变;我又觉得没有见到她,大概会带着遗憾去了。
以元莞的能力与人脉,握有殿前司,夺位不难。
那一刻我想了很多,唯独没有想到江山、先帝、祖母。
奈何这些都是我的臆想,清醒之际,我望着熟悉的屋顶,耳畔是若竹的哭声,还有太医如释重负的叹气声。
可惜未曾见到她,不过幸好,我还活着,那些遗憾可再作挽回。
伤处剧痛,就连说话都疼得不行,我趁着自己清醒去吩咐陈砚去看着元莞,另外朝堂上的事也交给她,苏闻魏律不敢违逆我的旨意,必会遵旨。
不出片刻,我又昏睡过去,再次醒来就见到元莞站在榻前。
醒来就听到她的讽刺:“陛下果真是心狠之人,不怕戏演过了,大宋易主。”
我虚弱一笑,没有同她计较,剧烈的疼痛下,我昏昏沉沉,就像陷入迷雾中,不知方向。
元莞再次留下,疼痛之际又觉庆幸。
她对我若即若离,我却只想多看一眼,哪怕被她发现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