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堂级。”机器人毫不自谦地打了个响指,事实上他并没有吹牛,放眼22世纪,除了他和他的母亲,有闲心和精力学习钢琴演奏的人加起来恐怕只有不到五个手指,“一般人听不起,给你打折,你亲我一下就给你弹。”
聆春踮起脚,在他唇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吻。
燕期隔着绒毯拥抱了抱男孩,便走向眼前沉寂已久的乐器,他照着习惯里的方位摸到琴盖,拉开,又支起了顶盖,内里黑白相间的琴键像一匣子珍贵内敛的宝藏,机器人不由轻叹:“好无情的洪水,这样宝贵的东西,竟然也会被冲到这里。”
男孩闻言一顿,抬眼看着燕期,他忽然想到了燕书意蔚蓝色的眼睛。
燕期没有注意到这道视线,他在琴前站定,大脑飞快地决定了曲目,爱慕虚荣的机器人决定拈一首过去最拿手的炫技练习曲,在所有钢琴曲目中难度位列前茅的《热情勃发狂想乐》。
指尖悬于熟悉的键位,他轻轻敲击了一下琴键,试了试差强人意的音准,便准备开始奏曲。
燕书意素来能够十指如飞地踩着繁复交织的乐点,像编织毛衣一般熟练地交叉出绚丽华美的音符,无论多难的乐曲他都可以轻巧地拿捏于鼓掌,毕竟再精细的旋律处理与他平时朝夕相对的工作相比都不值一提。三十六个黑键,五十二个白键,每个键的位置他都清晰如自己的手指,他可以演奏它们、按压它们、在上面纵横来去地滑动,把勃发的热情与高亢的情欲融进这绽放的旋律中,表演出一曲完美的雪夜狂想。
——然而这仅仅是他的想象。
事实上,在他伸出手的一瞬间,谎言就不攻自破了。
机器人最近这日子过得过于轻狂,他忘了自己的手如今粗笨又僵硬,连接迟缓的右臂几乎不受控制,滑在琴键上,拉出一串盲音似嘈杂的噪响。
他尝试着按着《热情》的琴谱走了两步,粗劣、凌乱、错误百出的音符让他无法欺骗自己继续动作,走音的调子转了转,变成了零散简单的《小星星变奏》。
糊弄小孩。燕期哂笑一声,暗讽着自己,右手的关节一阵麻木,小星星逐渐也失去了闪烁的能力。
旋律古怪地爬行着,演奏者恍惚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直到另一双白皙的手掌搭上他的手腕。
聆春不知何时走到他的身前,抱着他的腰靠在他肩头,小声说:“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真的小星星。”男孩的面颊泛着潮红,甜甜地笑着,露出两个梨涡:“我好开心啊。”
燕期僵了僵,即刻伸手抱住了他,聆春张开毛毯,把高大冰冷的机器人也拉到温暖的天鹅绒毛毯中。
他们静静地拥抱了一会儿,继而在雪中躺倒在地,蜷缩在一块,脸贴着脸,鼻子贴着鼻子,彼此交换着呼吸。
燕期突然想起来,他们是睡在垃圾堆里,庞大的金属废物理所应当躺在垃圾堆中,如果不是身旁误入了一片鲜活的春,他恐怕会选择永远滞留此地,不再离开。
雪越下越大,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万物被空茫的白色覆盖时,天空中忽然绽现出瑰色的极光。
男孩痴痴地看着,发出一声惊艳的赞叹。
玫瑰色的炫目光辉遍布天幕,燕期抬眼看着,在男孩耳边说:“自太阳来的带电粒子与大气碰撞所迸裂出的色彩,曾经只现于两极,天灾开始后,变得频频常见起来……我们的研究最怕这样的气候,因为它会吸收无线电波,对伊甸园的运转造成致命的破坏——因此天空出现玫瑰,就意味着长时间的战争和无数日夜的不休不眠。”他顿了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第一次知道,撇开这一切后,它竟然会是美的。”
聆春安静地听着,无声点了点头,极光确实是美的。
燕期拉着他的手,遥遥指着城墙内光辉散落的地方,告诉他哪束光对应着酒吧,哪束光对应着研究室,哪里是学校,哪里是政要机关,哪里是金色大厅,男孩的思绪随着夺目的玫瑰乘雪飞去,他仿佛看到了蓝眼睛的燕书意步履如飞地穿梭在一座陌生而熟悉的城市里,在宴会上谈笑,在课堂中雄辩,在酒吧随着音乐起舞,在金碧辉煌的演奏大厅里热情勃发地奏乐;他仿佛看到年轻的血肉之躯从小到大的生长历程,燕书意应该总是冷淡傲慢的,走到哪里都昂着头,抬着下巴自上而下地指点,但他又必然敬畏自然与生命,将全部的鲜血与热忱都注入了有关拯救的课题。
他像一架流落于废墟的钢琴,交织着黑白,分摊着是非。男孩心想,他应该被擦得干干净净的,覆盖在天鹅绒之下,而不是被无情的规律筛落到垃圾的顶层。
燕书意的故事讲完后,他们便没有再说话,但也没有人松开牵着彼此的手,雪花飞舞,极光隐现,壮美绚丽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洪水渐渐退去,燕期忽然勾了勾聆春的手指,将一个大小刚好的圆环套在了男孩的无名指上。
男孩低头一看,那是一个穴鱼罐头的拉环,断口处被人仔细地打磨过,新抹了粘胶,还没有晾干。
“这是什么?”聆春茫然问道。
“嘘——”燕期示意他噤声,机械掌摸进男孩的外衣口袋,拉开拉链,取出那枚晨星般耀眼的蓝宝石,底朝下,大小恰好,稳稳当当安在了拉环的顶部。
“送你了,小男孩。”燕期刻意用平淡无波的机械嗓音掩去紧张,“这是我给你的戒指。”
“——它现在是你的了。”
Act 3.End
第19章 Act 4. 紫河车 01
长达二十分钟的“叫醒铃”唤醒了沉睡的人类世界。
聆春背着书包,牵着机器人宽大的手掌,走在回家的路上。
沉重的书包是他们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战利品,里面有一些细碎的零件,一套修理工具,一台废弃的老式笔记本,还有一本罕见的纸质书。
纸质书保存得并不完整,因为经过反复的水洗而看不清字迹,只有覆了薄膜的书封上隐约可以看到书名中的几个关键词:“末世纪”、“性剥削”、“妇女”,以及作者的笔名:“何处望月”。
“出生日期2142年四月十五日,出生地是内城187街区,算是比较中心的地方了,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家庭主妇……嗳,我跟你确认基础信息呢,没问题就说是。”
女子像犯人一样低着头,昏暗的房间里只摆着这一张小方桌,她坐在桌前,陪她进来的瘦小男人站在她身后。
对面坐着的魁梧男性则是她此行的“审判长”,此刻正握着笔,在盖着红头公章的褐色文件袋上沙沙填写着。
“是的,没问题。”女人战战兢兢地回答。
“嗯……2160年毕业于中城大学,留校当讲师,两年后评上副教授,你那时打算留校任职吧?”
“是的。”
“63年天灾爆发后,辞职去当记者,跑到外城做暗访,暗访对象是,呃,性工作者。你确定?”
“是的,我确定。”
“行,66年以‘何处望月’为笔名自费出版了相关书籍——你没填写书名。”
女人犹豫了一下。
“是什么?”对面有点不耐烦地按了按原子笔的笔帽。
“《无处不在的性剥削——末世纪下妇女将何去何从?》。”
“……”男人沉默片刻,沙沙记录下来,不经意间笑了声,忽然放松了绷紧的肩膀,调侃道,“这年头自费出书很贵吧?是不是倾家荡产了?哦,我看到了,‘同年,从毓秀花园搬迁到城墙公寓’,你把房子都卖了?”
“是的。”
“好吧。”他继续念,“67年,组织游行,反对代孕自由化,68年,也就是天灾第五年,你被要求离开内城,原因是非法聚集,恶意散播传染病,同年你遭到了不明人士袭击,收获了这条,啧,有点惨的左腿。”
“……是的。”
“你是被驱逐出城的。”男人重读了“驱逐”两个字,浓眉紧皱着,嘴唇抿得很紧,用遗憾的语气说,“这让我们很难办,你认为自己政治审核能够合格吗?”
“我不知道。”女人精致涂抹的唇线绞在一起,微微发抖,浓丽的妆容无法掩饰她的不安,站在她身后的瘦小男人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她立刻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用力握紧了那只布满皱纹的手掌,几不可闻地小声哀求,“帮帮我。”
瘦小男人拍着她的背脊,对书桌对面的人说道:“老林,先例也不是没有过,小月都在城外呆了这么有二十年了……现在里面也没几个人记得她,你也说了,这次不是让我带人一起进去……”
“谁让你看上这么个棘手的妞——看着也不年轻了吧,你图个啥。”一对上老朋友,“审判长”的语气自然而然地熟稔起来,他点了根烟,用力吸了口,一边从书桌下翻出一摞,贴着桌面滑过去,“也不是不好办,要花点功夫打点,你要是真的要,喏,签一下这个。”
瘦小男人瞥了眼,那是一张账单,上面写了一个足够让他倾家荡产的天文数字。
“要这个数?”他犹豫地问。
“你都要进去了,还要钱来做什么?”老林不耐烦地说,“多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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