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春 (两相厌)

　　聆春安静地听着，最终还是小声地把减剩下的数字告诉了舒女士，这个剩下的数字仍旧很大，大得不堪想象，他知道它或许意味着某个糟糕的事实，但还是如实把答案告诉了他的母亲。
　　舒望月没有再说话，又开始翻右边属于聆春的柜子，一边翻，一边问：“怎么就剩下这些了？小春，你以前捡来存在里面的东西呢？”
　　聆春这回没有撒谎，直言道：“卖了，我买了零件——我想修东西。”说罢，他顿了顿又问：“妈妈，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这么需要钱？”
　　舒望月停下动作，盯着儿子清澈的眼睛，看了许久，最终才颤着嘴唇告诉他：“我的一个朋友，他有一点路子，说是可以给我买到一个伊甸园的名额。”
　　聆春轻呼了一声，愕然抬头——他知道伊甸园对母亲而言意味着什么。
　　纷涌而至的念头从脑海中闪过，他飞快地想了想，最终只是问：“可靠吗？”
　　舒望月用力地摇头，她说，不知道，可是我想去。
　　她泪流满面地看着聆春，这显然已经不是今天她第一次哭了。走出谈话室时的坚韧沉着早已荡然无存，她画着精致的妆容，徘徊在那条令她无比恐惧的暗巷口，前进，后退，前进，后退……恐惧终于压垮了她，她还是没能走进去，而是哭着回到许久未回的租屋中，试图翻箱倒柜找到一些崭新的希望。
　　聆春抿紧了嘴唇，拥抱了他瘦弱的母亲，替她拭去泪水，轻轻地拍着她纤弱的背脊。
　　意外地，他并没有产生多少即将被母亲遗弃的失落感，或许是因为已经习惯了，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从出生起就没有受到过期待，又或许舒望月曾经期待过他——在某一天醉酒后，舒女士告诉他她渴望得到照顾者，渴望被骨肉真切热忱地眷爱，可惜她的孩子却是一个恶疾缠身的纤弱男孩，没有可以支撑她的肩膀。
　　聆春没有再多想，他只是很快地蹲下来，和舒望月一起坐在灰尘中，搜罗自己零零散散攒的现钞以及家里或许还能变卖的物品。
　　舒望月印有碎花的及膝裙湿漉漉地蜷成一团，像沙滩上搁浅的水母伞盖，她拿着聆春的纸笔，在页眉处写下那个大得骇人的天文数字，然后一笔一笔地记录扣减。
　　“房子，也还给人家吧。”聆春考虑了一下，说，“我有病，希望高中会收留我到毕业，一年后我大概就能找到自己的去处了。”
　　舒望月愕然，注视聆春的目光这才有些落到实处。
　　“妈妈。”聆春耐心地喊她，接过她手中的纸笔，再度扣去一个数字，然后塞回她的手中，“租金大概是这样。”
　　“小春……”她问，“我走了以后，你……”
　　“不用担心。”聆春微笑着，一阵风从气窗吹进来，他按着乱飞的头发，背着光站起身。
　　修长的身体仍然消瘦地像是可能因风而折，但他的脚下似是生了根，牢牢地扎进了这片荒芜、贫瘠、看不到希望的土壤。
　　“我，嗯……”他的目光悄悄越过舒望月的肩头，蜻蜓点水地偷瞥了眼进入休眠的机器人，“我会走下去的。”


第22章 Act 4. 紫河车 04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舒望月没去男友家，而是聆春一起住在了半地下的租屋。
　　聆春把床让给母亲，在卧室另一侧打了一个简陋的睡铺，装了帘子，晚上休息的时候就扯起来。
　　他珍惜这所剩不久的陪伴，便不再夜宿学校，一下课就早早回家，陪舒望月料理家务，准备晚饭。他们的食物很简陋，配给的合成小米搭配一些肉味化合罐头，煎热以后有些刺鼻，但勉强可以入口。
　　舒望月没有多说什么，母子二人的交谈甚少，因为太久没有相处的缘故，甚至有些尴尬，倒像两个同居的陌生人。
　　她对机器人的态度倒是出乎意料的和蔼，和她的儿子一样，她很难把意识清明的燕期当做一个真正的金属机器，她会和声细语地问他一些问题，在聆春上学的时候，她经常小心翼翼地打探自己儿子的生活状况，兴趣爱好，以及不久前他们是如何度过那次短暂的天灾的。
　　舒望月对聆春疏于照顾，但她的忧思却有如实质的凝在眉间，她是愧疚的，痛苦又不知所措的，尽管已经过了十几年，她仍然学不会当一个母亲——她后悔自己在被爱的渴望和冲动中创造了一个全新的生命，她想要弥补，却总是无济于事。
　　“小春需要我的时候，我很少能照顾他。”舒望月坐在床沿轻轻地说，“天灾时我想到了他。洪水一来我就在想，我的孩子现在该怎么办？我帮不了他，可我至少该陪在他身边。但是我没有胆量走进洪水里——我害怕。”
　　燕期安静地倾听，尽职地当一个机器人。他对舒女士的言论并无怨言，事实上除了活腻了的大型金属废物，没有人会不害怕洪水。
　　“你说……”舒望月顿了顿，捧着杯子吹了吹，形状肖似聆春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你说，小春为什么要放弃伊甸园的名额啊？他，他除了那里，将来还能去哪儿啊……”
　　“他会有很多地方可以去。”燕期沙哑地开口，声音带了几分金属的冷硬，“他会治好病，好好地活下去。”
　　舒望月怔然不语，定定看着水杯中漂浮的细沫，她的茶杯并不干净，纯净水稀缺，她没有办法仔细清理，污垢裂缝般爬在杯壁上。
　　许久之后她才低低地说了一声“嗯”，又补充了句：“小春长大了。”
　　两人停止了交谈，燕期抱着臂坐在墙角，仔细地打量床边侧坐的女人，舒望月没有打扮自己的爱好，她的头发枯草一般蓬松地堆着，身上还穿着淋雨后阴干的裙子，脸上的廉价化妆品洗去后，岁月留下的痕迹蛛网般遍布着整张脸。
　　她的样子与昨日归来的女士判若两人，但燕期能够理解这样的反差——舒望月和她的儿子一样，偏执病态地经营自己，为了生存，为了生计，又或者为了挣得一份爱。
　　她诞下的不仅是一个孩子，顺着胎盘和脐带，她制造了一个小小的，脆弱的缩影，而这个缩影，或许是舒聆春要用一生去逃离的东西。
　　聆春下课后自己回了家，他借着照顾家务的名义，拒绝了燕期的接送，让机器人将更多的时间用于修理和恢复。
　　走进家门时他意外地看到了一幕颇有趣味的景象——光线跃动的声控灯下，高大的机器人背对着门坐着，肩膀上趴着一只通体漆黑的小猫。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只猫，天灾期间流浪的动物变得罕有，因此这只在暗巷穿梭的黑猫尤其惹人注目。与变异动物不同，它看起来很健康，充满了生命力，毛发是乌亮的，琥珀色的瞳孔清澈警敏，连嘴边溢出的呜呃声都生志勃勃。
　　聆春笑了笑，问：“怎么捡回家了？不是上回还说怕变异，不安全吗？”
　　燕期摇头，指着房间说：“舒女士捡回来的。”
　　房间里响起悉索声，舒女士下了床，聆春眨了眨眼睛，凑上去，飞快地和机器人交换了一个浅浅的吻。
　　燕期发出一声低笑，在舒望月出门前又隐去笑意，面色如常地把臂弯的猫底还给舒望月。
　　舒望月冲聆春点了点头，便抱起猫，小声地哄了起来，她甚至把自己那份的罐头全喂给了怀里的黑猫，喂得它肚皮圆胀，懒洋洋地侧躺着，有一下没一下晃动着四肢。
　　聆春草草吃了晚饭，目送舒望月抱着猫回到卧房，便继续在燕期的指导下研究各种零件的使用，因为隔墙有耳，他们刻意压低了声音，交谈起来如情人耳语。
　　“电脑藏起来了吗？”聆春一边组装手上的东西，一边问。
　　“嗯，塞进了库房底下的柜子里。”燕期道，“你怎么防着你妈？”
　　“她会拿去卖掉的。”聆春说着，语气里却没有责备的意思，“我一直在想办法——她现在看起来还好，可我担心时间长了，她什么都会卖掉。”
　　燕期沉默片刻，说：“卖掉就卖掉吧。”
　　“不行！”聆春急道，“卖掉它，你的程序修复怎么办？”
　　燕期道没有再说话，只是伸手给聆春递了个零件。
　　“会有办法的。”男孩小声说。
　　“嗯。”机器人摸了摸他的头发，“今天早点休息，好不好？”
　　“为什么？”聆春抬头看着燕期，眼睛幽微的亮。
　　“好久没碰你了。”机器人沉沉地看着他，“想亲亲你。”
　　自从舒望月回家后，他们就不曾有过什么出格的举动，像是两条搁浅的鱼，因为逐渐干涸的脏腑而十足饥渴。
　　灯光下，燕期隔着矮桌，捧着男孩的面颊，用力地吻着他的嘴唇，聆春顺从地抬着脸，微微张开嘴。
　　“嗯……嗯……”他小声地呻吟着，亲吻同时勾起了他胃里的饥饿，食欲和色欲交替着引诱着他，他开始回应和品尝对方的唇舌，喉咙急切地收缩，下身慢慢起了反应。
　　“好敏感啊——”燕期赞叹，“我的含羞草……”
　　金属质感的手指弹了弹挺翘的性器，性器果真像含羞草一样，瑟瑟地缩了缩身子。
　　舒聆春因为这个情色的称呼而面色潮红，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机器人突然把他横抱起来，大步走进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