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一直有人帮我夹菜,我一边附和他们的好意,一边埋头吃饭,那种被温暖包裹的感觉暗淡了很多,我没留意身边的父亲,吃得差不多时才看见他早已泪流满面,怪不得吃饭的时候女人身旁的孩子一直朝着我身边看,小的还叽叽喳喳地闹,中途就被大一点的孩子领出去了,女人解释说孩子们吃饱了要出去玩。
我那时没注意他们在闹什么,他们大概是看见自己的爸爸在哭吧。
我和两个陌生孩子有同一个父亲,我的父亲背叛了我死去的母亲又找了另一个女人,这我不能接受。
饭桌上的大家应该都察觉到了我的情绪,他们表现得比刚见面那时还要亲切,妈妈那边的亲戚尤其宝贝我,都说我长得和妈妈很像,大舅和小姨还争着要我吃完饭就去他们家住。我的爷爷奶奶也在,他们夸我比我爸长得要好,还问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我说我大学已经毕业了,两个老人听了很开心。
奶奶就坐在我的旁边,正吃饭时就突然拉着我的手,紧紧握着,给我讲我出生时的故事,我的大伯,还帮着奶奶补充了很多细节。他们说那时家里乱成一片,妈妈的棺材都没来得及准备,爸爸养好病之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整天茶不思饭不想,一个月就瘦了十几斤。所有的事情都是大伯帮着做的,他们还报了警,警车有段日子天天在村里路过,但案件多少年都没有一点进展。
听大伯说事情没有进展时我还稍微疑惑了一下,因为程老板之前和我说他有留联系方式,我在猜程老板是不是又骗了我。不过很快疑惑就解开了,大伯说我的奶奶好几年之后才交出一张纸,纸上有当时带走孩子的人的联系方式...
至于奶奶为什么那么久才说出这么重要的信息,奶奶不愿说,大伯就没问出来,不过我猜,肯定是承家的超级话术起了作用。听程老板说,他的爷爷承槐本当年能“唬”住一乡一乡的人,所以程老板能用几句话控制住老人的思想,我想应该也是有可能的,这么一想就有点能理解为什么之前的奴那么敬畏承槐本,我得知了程老板的事迹,也敬畏得不得了。
那张写着信息的纸就这样交给了警方,但听警方的意思是没有找到孩子,并且说纸上那个人也没有作案嫌疑。大伯他们不信还自己去找了,结果联系到一个看起来和偷孩子这种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这个人说是被安排结算补偿费,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道。大伯他们拿了那些钱,因为这个人用了点特别的手段。
之后父亲他们就再也不敢通过警方去找孩子了,因为他们知道,收了钱和卖了孩子没什么两样。但是父亲每天都在想孩子,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死是活。
多少年父亲都是一个人过,大伯劝他再找一个媳妇,这才算是又成了次家。
大舅说,我的父亲每年都会把攒下来的一部分钱交给母亲的娘家人,一开始大舅他们拿的很心安理得,后来就不舍得再拿了,待我的父亲就跟亲弟兄一样,所以大舅也劝了父亲再找个媳妇,再找个好姑娘。
我理解,我理解,我都能理解,但是我不接受。
饭局结束后,各有各家的亲戚们大都热热闹闹地离开了,我们互相留了联系方式,还承诺了要经常见面,我收到了程老板发来的短信,他说他不方便和我的家人见面提前走了,他还建议我和父亲回老家看看,好好表现,尽尽孝心。
我就这样乘着父亲开的车回了老家,上车的时候父亲从车上的储物隔间里拿出一个方方扁扁的盒子,盒子里有一本褐色皮的本子,父亲小心地翻着本子,直到一张纸露了出来,他把那张夹在书中的纸轻轻抽出来,然后交给了我。那张纸的正反面都被透明胶带贴着,里边的字迹清晰可辨,字算不上好看,但看出来写的时候很用心,一个一个排得很整齐。
父亲说,那是妈妈写的。
当时我坐在副驾驶,假装着平静,但其实恨不得把那些字都吃进肚子里。我睁大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就好像感受到了母亲写下这些字时的心情和动态。
纸上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宝宝,我是你的妈妈。
今天天气真好,我和爸爸和你一起去晒太阳了,我本来想把肚子露出来,让你也好好晒晒太阳,可你爸爸不同意,我一掀衣服,他就放下来,还紧紧拽着,不让我掀。哎,爸爸怎么能不让你晒太阳呢,晒了太阳才能长得更快呀。
这几天我们一直在想给你取名字的事,你爸爸可真是个糊涂蛋,他想叫你季天高季大帅或者季有才,这听起来可真傻。我想了好久,和爸爸商量给你取个“叶”字,做个小叶子多好呀,每天晒晒太阳,长长个子,无忧无虑的。妈妈也征求了你的意见,可是你没有回应我,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个名字。
还好你没有回复,不然就要把妈妈吓到了。
你什么时候才会说话呢,第一句是先喊爸爸还是妈妈呢,如果你先喊爸爸的话我就让你叫季大帅、季天高、季有才。
算了,还是叫叶吧,妈妈原谅你。
其实妈妈也想给你讲很多人生道理,但写着写着就跑偏了,妈妈不太擅长讲那些,人生的道理还是交给你自己去领悟吧。但是妈妈可不是没有长处哦,妈妈会给宝宝做好吃的饭,买好看的衣服,还会拉你天天去晒太阳。
你一定要长得比爸爸还高,我们要向他证明,多晒太阳真的能长成大高个。
妈妈爱你,三月
读完我心里很暖,还笑出了一点声,之前酝酿了许久的忧郁全都一扫二清了,开车的父亲听见我笑了之后也笑了,他说我的妈妈叫花三月,就生在农历三月,真的就像三月的花一样明媚。
爸爸说起妈妈时心情也是明媚的,可在父亲笑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后排还坐了他现在的妻子和两个孩子,我无意识地稍回头看了一眼,又赶紧把头转正,心里生出一种稀奇古怪的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 春来道,人可知?正式携手踏青时。
第54章 太阳
父亲是怎么看待他们的?后来娶的妻子和那两个孩子?
我心里有些矛盾,明明不愿接受这些与我无关的人,但一想父亲可能会因走不出过往的牵绊而冷落或者不真心对待这个女人和那两个还小的孩子,就怜悯,就感同身受,就心绪不宁。
在担心的同时我也在害怕,如果父亲对他们很好,那我死去的母亲在父亲的心中又算是什么,我这些年受到的冷待和委屈又怎么说。
所以我一直没勇敢地踏出第一步,没敢去触摸父亲深层的内心,没敢去了解那三个与我关系不大的人,没敢去感触他们之间的感情。
坐在父亲的车上,和坐在程老板的车上感觉不一样,我不再如坐针毡。旁边的父亲让我很安心,是那种不用过多言语我就能知道他无比在意我的安心,但也有些熟悉的感觉,我习惯性地被长辈们引导着说话,基本上没有主动提问或者表达。这还让我想到了林,我觉得我那时和林的状态好像,林也不怎么爱说话,一意识到这点我就会跑神,然后想到林的模样,林的声音,还有我们在灵野时的那些时光。
可惜的是,林的样子在我脑海里越来越模糊了,凭空去想,只能想到一个身型,印象最深的服装是他那一身黑白色,至于脸长什么样,无论怎么在脑袋里勾勒,都只有一个大概的鼻子眼睛,其他的怎么也想不清楚。
怎么会这样...
前挡风玻璃里,两侧的绿树一颗颗消失在车后,即便我转动眼珠,扭动身体,都无法让眼前的东西驻留,它们从远处向我靠近,临到身前时与我擦肩而过,一瞬的告别后是渐行渐远,最后缓慢消失在我看不到的尽头。
如果我想把握住那同行的一瞬,就得停下车子,打开车门,可人生的路不允许任何一个人中途停下,除非停下的地方就是终点。
我还在这条路上走着,还没为任何一个人停留过,如果停下就意味着生命终结,那林大概,是为我停下了吧。
我的妈妈也为我停下了,她把我送上了人生的这条路上,就驻留在我生命的起点,她一定每天都看着我陪着我,不曾走动过。
又或许他们就等在那里,等着我去靠近呢?
一被父亲问话,或者被后面孩子的声音打扰,我就会回过神来。就这样回神又跑神,跑神又回神反复了好多次之后,车子开到了老家的一条街上。
我对这条街没有一点印象,父亲也向我解释,说这条街以及村里的楼房基本上都已经翻新了一遍,而我离开的时候太小了,根本不可能对这个地方有印象。
村子里的路有点窄,进不去大车,父亲把车停在了离家最近的那条宽路上,然后领着我往小道里走。他往前走时还回头看了看带了两个孩子的女人,说了句“我先领孩子过去”。女人牵着小一点的女儿,仰了下头,表示“知道了,去吧”。
那个大一点的孩子一直跟在我的后面,看起来有点腼腆,我一扭头他就会慌一下去踢地上的石头。我没和他搭话,能看出来他是故意要离我那么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