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被领到了一个双开门前,旁边的招待立马伸出手要帮我推开门,我吓得气管差点因空气梗阻,“不用了,谢谢你,我自己来”,我婉言拒绝了她,请她去忙自己的事,等到附近不再有人出现的时候,我把手贴在门上,深吸了一口气。
“推开门,你就有家了。”
我等了太久了,等到忘了我还在等待,久到我害怕自己还在等待。
我的心跳得好快,还没等鼻酸,眼泪就流了出来,我擦干眼睛,努力平复心情,然后再深吸一口气,可胳膊腿突然没了劲儿了,我就那样跪在了地上,跪在了门口。
明明只有一门之隔,可我为什么就没有勇气跨过这个槛。
林,救救我,如果你在。
那时,我就是这么想的,每当我绝望到快到不行的时候,我都会想到他,而每次我真的不行的时候,林都会出现,然后,扶我一把。
所以,我站起来了,一把推开了大门。
我推开了大门,看到了里边的人。
那是...我的父亲?
大门里边的空间不只站了一个人,他们都看着我,然后几乎不约而同地从眼神里依次流出期待和惊喜,接着放出了积蓄许多年的温情和感动,让这些都倾泻出来,像洪水一样,将我淹没。
有一个人迈开步子走在了最前面,他的步子从迟疑再到慢慢加快频率,再到几乎要跑动起来,他真的跑动了起来,颤抖着嗓子扯出了一声低沉又肆意的“叶”。
我几乎静止不动了,连呼吸都忘了。那个跑向我的男人,他的身形,他的声音,他的面容,他的一切,都是我,都是我季业的父亲该有的样子。看着那人压抑不住的激动,我的气息也开始随着发抖的身体一起剧烈颤动,我的脚步也紧接着颤动起来,它让我往前走,走向奔来的那个人。
然后,我们紧紧地抱住。
抱住了,就不想再分开。
这是我长大后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的亲密的、双向的,饱满的拥抱。我的父亲在哭,他哭得很大声,很用力,我也和他一起哭,哭得比他更大声,更用力。我们互相拍着彼此的背,似乎都在比谁更加真情。
“不哭了,不哭了”是父亲先喊停的,我猜可能是年轻人的手劲儿太大,他老人家不太能受得住。我很快刹了闸,才发现周围已经站满了抹着泪的人。
“爸。”
我看着他因为沾了泪而反光的脸,帮他擦了擦,不停地喊“爸”。
“诶。”
爸回得声音很轻,但他笑着,牙齿都露了出来。
“爸!”
我看着他笑了,也笑着大声喊。
“诶!”
爸笑得更开心了。
我喊着,还听到旁边也混进了奇怪的“爸”声。低头一看,竟是个小女孩儿,小女孩的手被旁边一个个子较高看起来也有十来岁的男孩儿牵着,他俩的眼睛盯着我看,黑漆漆的瞳仁闪着。
“喊哥哥。”人群里又冒出一个女人声,这声音很陌生,我一时也没找到声音的来源,只顾着听那两个孩子一个接一个地喊“哥哥”,小女孩还还上瘾了,一个劲儿地喊,直到被旁边的男孩儿捂上了嘴。
我一开始还以为这是堂的或表的弟弟妹妹。
就这样,包厢里的氛围逐渐活跃了起来,我发现到场的亲人不只有我的父亲,所有的人都和我有亲戚关系,最活跃的是我的大舅,他以前做过司仪,热火地拉着我去认识家里的亲戚。他先从他家的人介绍起,什么舅妈表姐和表弟,还有我姨家的人,之后还介绍了我父亲那边的亲戚,他卷了一张纸当做话筒,把现场的气氛炒的像婚礼一样热烈。
我没想到我有这么多亲人,这么多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人,有好多和我一个姓的,姓季的人。
和这么多人接触,我没感觉到有任何不适。他们都好喜欢我,还给我准备了钱和礼物。
中午一起在酒店用餐的时候,父亲才和我介绍起之前喊我哥哥的那两个小孩子,他说,他在我母亲死后,又找了一个妻子。
他把他现在的妻子指给我看,那女人就坐在两个孩子的旁边。
第53章 女人
坐在餐桌那边,与我相隔好几个人的女人老态初显,她脸上的皱皮坠着,五官都随着地心引力往下发展,眼睛因流了不少泪变得浑浊,整体看上去没一点光彩。
我看向她时,她也注视着我,我猜落座之后她的眼神时不时会落在我的身上,这样便能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和亲生父亲坐在一起后我心里还是会有点别扭。
得知父亲又找了一个女人之后,这种淡淡的别扭感突然间极速放大,我的面部肌肉被这种感觉支配,不自觉地一抽一抽。
父亲表达完后,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就变冷了,但我那时感知外界氛围的能力近乎消失,只被自己的思维锁住,连旁边父亲那么明显的愧疚与慌张都没感觉出来。
我突然又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在那片煞白的只有我一个人的地方,我的亲生母亲站在离我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在我无论怎样追逐都不可能靠近的地方,可是我不愿停下脚步,不遗余力地往那个亲切又熟悉的方向跑。
我跑啊跑啊,跑到浑身都没了力气,可还是无法接近。因为离我很近的地方,有一个冷漠的女人,她一直盯着我,用她的声音和表现封锁住了我的行动,让我无论如何都只留在原地,她困住我,不用接触就困住了我。
别人的母亲都是伟大无私的,而我这一生第一个接触的女人,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她困了我十几年,让我十几年都没有逃脱。
还记得我小时候被送到了城里上学,那时根本没有人好好管我,我自己穿衣服鞋子,甚至还要一个人吃饭睡觉。刚到城里那会儿我害怕极了,每天都哭,没一天不哭,我每天都盼着姥爷接我回家,可姥爷每次来看我,都只说让我好好学习,然后自己离开,无论我怎么哭,怎么求都不会把我带走。
一开始我会在我以为的父母面前哭,但他们会把我锁在我自己的那间屋子里,因为我一被锁,就不敢哭了。我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但知道他们都不喜欢我。记得小学的时候,我听一个同学说她考了一百分之后她的妈妈特别高兴,请她吃了麦当劳,还买了几件新衣服,我那时就想,如果我也考了一百分,我的妈妈就会喜欢我了,所以我特别努力地听课,特别认真地学习。有一段时间,我几乎次次考试都能拿一百分,可当我拿着卷子小心翼翼地交给我的妈妈的时候,她朝我翻了个白眼,她真的朝我翻了个白眼,把卷子揉成一团丢给我,说了一句“你的脑子好用不到哪儿去”。
我当时没敢哭出来,假装镇定地走回我的屋,连门也没敢反锁,躲在被子里轻声地哭,大长着嘴巴喘气,生怕被外边的人听出来我在吸鼻涕,听出来我因为这点小事难过地哭了。我哭着把卷子抻开,想把褶皱一点点弄平,可那张揉成团的纸怎么也弄不平了,我的鼻涕还不小心蹭在了卷子上,那张纸就这样变得又脏又没有价值。
自那时起,我开始恨我的姥爷,他让我学习,但学习一点用都没,还让我那么痛苦。
我不敢恨我的爸妈,因为他们一点也不亲我。
上初中之后,我听说了自己的身世,虽然自己并不确定,但还是自觉地和他们疏离起来,我也没想过要去找什么亲生父母,因为我从没觉得这世上会有人爱我。
中学时代过得很快,我不怎么惹事,也不喜欢交友,天天在学校就是闷着头学习,回了家也习惯性地自己盛饭,然后端进屋里,吃完再学习,学累了就睡觉。我很想考大学,因为老师们都说考上大学才有出息,我也没有信念坚定意志顽强,只是觉得考大学就是我应该做的事,大概也许是被“脑子不好使”激着了,潜意识里想证明给自己或者别人看。
后来我如愿地考上了大学,去了另外的城市之后,也如愿地逃离了那个女人的牢笼。年少时期的那些经历的确对我有非常大的影响,我发现自己不太能和人交心,也很难意识到其他人对我的感情,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人缘淡薄”,直到程老板告诉我,我也有一个家,有亲爸爸,亲妈妈,我就在想,我的亲爸妈肯定不会忍心让他们的孩子受那么多委屈,如果他们还活着,可能...一定会很爱很爱我。
在我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个困了我十几年的冷漠女人女人之后,我真的离远处的,我的亲生母亲更近了,我甚至可以看到她美丽的脸庞,她笑得灿烂,仿佛正等着我跑进她的怀里,紧紧地将她搂住。
就在我离她越来越近的时候,又一个女人挡在了我的身前,她完全堵住了我前进的路,把我妈妈的身影挡得一干二净。
我不接受。
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甚至有点鄙视我的父亲。
但在饭桌上,我克制住了,我微笑:“哦哦,挺好的。”情绪控制住了,但身体还是一抽一抽,时不时抽一下,搞得我有些尴尬,身体抽动的频率像打嗝一样,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停,还会不会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