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岁的程松本没想过他小时候觉得很可信的大人竟然因为承家人引以为傲的传统受了这么多罪,他听完之后愤愤不平,这种特别的情感在他的爷爷被挂牌游街时都没产生过,毕竟那时的他还小,可青年的他很容易被心中的正义操控,所以想为吴未打抱不平的他更坚定了要与承家、与那些祭祀、那些过时的东西脱离干净。其实吴未并没有想怪罪承家,他没那么大的胆子,但程松本不一样,他反对自家人都习惯成自然了。
程松本被吴未送走后不久,乡里就有了程松本的传说,毕竟几乎所有的乡里人都没有真真实实地见过一个穿得跟演电影一样的人,吴未的身世本来就扑朔迷离,程松本的出现,让吴未的话题性变得更高了,还有人刻意接近吴未只为了捧他两句。虽然陈如妤了解事情的真相,但她没闲心去辟谣,知道了吴未的过去之后,她安心了许多。她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地主都被打压了,怎么地主的儿子还这么风光。
“可真邪乎,有的人就是当地主的命。”也难怪陈如妤会这么想,特殊时代被搞垮的地主,他们的孩子在新的时代还能重新亲近财富,这就很玄秒,就好像有些事情就是命中注定的一样。
承家恢复名誉之后,有一些旧时代受过承家人照顾的奴回到了承槐本的身边,数量不多,但回来的都是忠诚能干的。奴甘愿重新效力承槐本的事情程松本一开始是不知道的,有一天程松本在他的店面外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穿着朴实的身影与城市格格不入,他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从前在他家干活的奴。奴见了程松本喊了一声少爷,又喊了一声老板,然后就被程松本客气地叫进了店里。
从奴那里程松本得知他的爷爷承槐本打算召集一帮人手养大那个即将出生的祭品,然后重新树立家业,重兴祭祀事业,这个奴就是用来给程松本传话的,大衅司要让程松本回去学着继承他们家的事物。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这都什么时代了?还整天守着那一亩二分地,以后靠的是经济,人们都去崇拜金钱了,谁去信木头啊。”
“少爷啊,您可不敢这么说,神灵要降罪的。”
“我就这样说了,现在人都信科学,造原子|弹,造卫星那都得靠科学,聪明的都去探索太空了,你们还去跪土地里的东西,跪了那么些年,也没见神灵赐福呀。”
“我是领了任务来的,您要是不跟着我回去,我...我可就惨了。”
“你们就不应该再回来跟着我爷爷,什么祭祀啊,那都是吃人。”
程松本后来还是回去了,他倒不是害怕奴会被他爷爷惩罚,因为法律上规定着人的权益不能被侵犯,他爷爷害了人违了法一定会被法律制裁,他作为新时代的合格青年当然要相信法律的力量。程松本只是担心那个即将出生的祭品,按照他爷爷的推算来看,那个祭品应当就快要出生了,他有点好奇又有点害怕他爷爷的预测能力,他相信科学,所以更想要求证一下,另外,他也不希望那个祭品会像吴未一样被困上二十年,几乎要困成一个废人,这是不人道的,是违法的,他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程松本回到乡下之后假心假意地同意了爷爷承槐本的要求,他从爷爷那里获得了更为准确的信息,程松本向爷爷保证那天那时那刻他会出现在那地,把那个婴儿抱回来。他也像他的爷爷要求的那样,在婴儿出生的五个月前去了一趟婴孩即将出生的那个家庭,并且把即将出生的孩子的命运告诉了婴孩儿的父母。
为了抚慰那对不是很幸运的人儿,程松本按照最富诚意的礼节,挑了很多时髦的礼品去了他爷爷所说的那个人家,有几个奴也跟着一起。到那之后他发现,这个家庭的女人的确怀了孩子,这让程松本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大致推算的出生日期也与他爷爷说的差不多。程松本想用科学解释,却越想越惊恐,毕竟他的爷爷在十年前,也就是这两个人八字还没一撇的时候就算出了他们孩子的生辰八字和出生地点。
尽管带了礼物,程松本也一直客客气气,可当程松本道明来意之后,连人带物都被请出了家。
那天也是春光明媚,鸟语花香,晴空碧天,绿影婀娜,程松本一行人来到了季姓人家的门前,“咚咚咚”敲响了木门。门还没被程松本敲响的时候里边的狗就已经狂吠不止了,屋里的女主人喊着“好狗好狗,不叫不叫”,可开门的却是个长得周正的男人,看起来有二十四五岁,比那时的程松本小点。男人见门外站着一群来者不善的陌生人,便问了程松本一句“找谁?”门外的程松本穿了个浅灰色衬衣,打了个深色领带,手里还拎了一提保健品,“你好,我姓程,有点事想和这家主人商量商量,你看,方不方便。”程松本指了指身后站的三个上了年纪的人,那些人手里都提着花花绿绿的礼品盒子,那些礼品一看就是不是能在乡村里买到的东西,复杂多彩的包装在灰土路间显得格外亮眼。
程松本伸出一只手,开门的男人见状便谨慎地握住,然后请程松本一行人先到屋里坐着。
“我就是,先进屋吧。”
“您贵姓啊?”
“季,禾子季。”
程松本一行人进屋后,把手里拎的东西都交给了季姓的男人,季姓男人推脱不了,便先接了放在院子里。屋内的女人给程松本他们一人递上一个搪瓷杯,里边盛着化了冰糖的开水。程松本一见那女人真的怀了孩子,光顾着盯着那女主人肚子看了,接过杯子之后就没再移眼,季姓的男人看见了便掐断了程松本的目光问了句“您有何贵干”。
程松本喝了口糖水回了回神,把杯子放在桌子上之后便开始干正事。他和男人讲了他会算命,算出这孩子将来能有大出息,男人一点也不愿相信这种邪门歪道,便紧着问程松本为何要带一堆礼物,程松本也没和男人绕弯子,直接说他的孩子只有交给他来养活才能成才,在季家会泯灭这孩子的灵性。季姓男人一听这个神神叨叨的人要带走他的孩子,第一反应就是邪乎,和绝不可能,他立马拒绝了程松本的要求,还要把程松本轰出去。
一直在一旁听着的女人在男人要轰走客人的时候,安抚住了男人的情绪,她弯起一双月牙般的笑眼,想多听这远道而来的异乡人说些细节。
“我也觉得我的孩子可不一般啦!”女人摸着自己的肚子,“要是像您说的能有出息,那就太好了,大师,它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男孩儿。”女人身上有天生的亲和感,这让程松本毫无迟疑就回答了她,当然也有可能是程松本意识到如果他爷爷说的话都没错,那这女人生下孩子之后就会死去,不由心生怜悯,才会想要把自己知道的一切信息都告诉这个女人。程松本还毫不避讳地告诉了他们孩子的生辰八字,女人听了更确认程松本真的有特别的能力,因为程松本所说的时间与乡里那个最有威望的接生婆说的几乎一样。
“孩子将来会怎么样?考上大学了么?个子高么,长得,像爸爸还是像我?”
女人看起来很激动。
这个没有未来的女人,她的所有期待都在这个孩子身上,她越对孩子的未来有更多憧憬,程松本的心里就越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想到那个曾经被当做祭品困在他家的吴未,就是因为祭品这个身份,差点毁了他的一生,如果吴未生错了时代,他的一生就绝对毁了。毁掉这些人一生的,就是承家,程松本感到羞耻,他想凭自己的力量,尽力给予这个不幸的家庭以帮助。
“孩子考上大学了,个子很高,长得...我给你打个样,长得比我还好。”
“啊,是么”,女人头微低抚摸着肚子,充满了慈爱,又笑语盈盈看向她的丈夫,“孩子能考上大学呢!”
程松本并不知道这个孩子的未来会怎么样,他只是有点心疼,想给这个母亲一点点快乐和希望。程松本还想起了曾经对他寄予厚望的家人,他开始有点为自己年轻时犯的淘气而自责,但他很快就释然了,毕竟他现在在城市里开拓的一切,也都算是给他的先祖们长脸。
季姓的男人更理智一点,他大概是觉得程松本后来的话编造的成分更多,于是便把程松本一行人连带礼品都请出了家门,他谢过了这位大师的祝福,但是拒绝把孩子交给任何人。
第49章 无畏(九)
程松本在祭品出生的那一天带着几个奴去了季家,他大概会将孩子带到承槐本的身边,但谁也猜不透这时的他到底有什么打算。他没有带上他爷爷指派的人,而是找了三个与自己亲近的奴,这些奴是看着程松本长大的,年龄也不小了,这会让程松本相对安心一些。
这时的程松本已经三十岁了,他已经在城市里打拼了十年,十年前,他还是一个满怀期待与探索之心的楞头青年,十年后,在经历了各种现实与情绪的洗礼之后,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他的思想已经和农村那些同龄人不一样了,倒不是说高出多少水平,而是根本就在不同的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