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出乎意料却又符合实际,我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太阳挂在天上,一会儿浮出云朵,一会儿又淹没。
缓了许久,痛觉不那么强烈的时候,我尝试活动了关节。
突然,我听见有风声划过我的耳朵,猛睁眼,一个黑影从我身边窜过,窜上了那石台。转头,脖子咯噔响了一声。只见石头上探出一张脸,乌黑的头发飘在额头上,似乎很久没有修剪过。
第2章 姥爷
【忙经营新纳员工赴长途突诉身世】
这张脸突然朝向我。
他背后的阳光让我一时无法辨认他的长相。
眼前的人似乎一直看着我,这倒方便了我将他的脸看清。
他脸上的线条无比顺畅,几乎没有任何能让人轻易记住的特征,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这人一只手撑着,身子向前拱了拱,另一只送了出来,他看起来是想帮我一把,但我实在痛得有心无力,只好假装不明白他的意思。
石头上坐的人见我没反应,身子往回一收,又仰面起来。我凭着他的身形猜他可能是我之前在林中见到的那人。
如果真的是,那这人要么和我一样是个另辟蹊径的登山者,要么就是等着看我出丑的跟踪者。我随便给自己提供了两个答案,当然也很轻松地认准了第一个想法。
奇怪的是,我没有因这个大活人感觉到一丝的压迫和不安,反而头脑变得更清醒了些,我意识到自己难堪的样子和尴尬的处境,艰难地用左手摸出手机,拨打了救助电话。
之后可能因为困倦,再醒来的时候我刚被抬上担架,有人在旁边询问我的身份信息,还教育我没有经验不能单独进未开发的地方,这样太危险,消耗救援资源,父母家人都会担心等等。训话的部分我听着应和着,眼睛往四周打量了一圈。刚刚的黑影已经走了。
之后我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这件事没有让姥爷他们知道,身体差不多快要恢复的时候,就没有再小题大做。
大学生活多姿多彩,但色彩只属于别人。我无心交友,最大的乐趣就是打理程老板的店铺,每天和流水般的顾客打交道,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忙累的时候,我还会到附近的山里转转,走在山路上,常会神经质地以为会有黑影冷不丁地冒出来。可去了几次,从未遇见。时间一长,加上后来要忙考试,去的机会少了。再后来,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我忙着经营,更无暇顾及其他。
程老板一心游乐,离店一次就十天半月见不了面。自打给我租了房子,他更少光顾自己的店铺。好在天地良心,程老板从他自己所得中抽出一部分钱雇了一位新员工,帮我我分担了不少辛劳。
新来的员工是个女生,年龄应该不比我大多少,姓蔡,名佳卉。她长着一张黑黄发亮的脸,五官还算可以,但感觉不太温柔。她十分能干,在销售方面,比我机灵很多。我总是很虚心接受她的指点,她却总是说我笨拙。和她接触了一段时间后,我真的发现自己在各个方面都很笨拙。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自在山里出意外后又过了大半年。
老天在入冬之后突然就降下温度,顽强不落的高悬的树叶也似乎一夜之间都成了扫下之物,寒风凛冽着向人们炫耀它的武力,万物生灵都不约而同地使出浑身解数在畏惧中恭迎。
那段时间我还在考试和兼职之间游移,姥爷突然打电话要来看我,我想着怎么样也不能让长辈看望小辈,电话里安抚说忙完这一阵寒假回去探望,可姥爷没听我的,打完电话的第二天就风尘仆仆地乘车来到了我读书的地方。
老人家来那天,我去车站接了他,那天是周一。
姥爷太老了,虽然裹了一身厚棉袄,但还能看出瘦得只剩一层黑黑的干皮,还有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看着实在让人心疼。他前几年得了病,这些年的身体状态越来越差。我把他接到我住的公寓,一路上他却一直在担心我的身体,担心我的生活,话语间甚至还带有委屈和自责。
这是姥爷第一次来我租住的公寓,进了屋子后,我请姥爷坐下,老人家不愿坐在沙发上,而是从背的布袋里拿出一个折叠的木椅子,就那样凑合着坐在客厅里。
我问姥爷喝不喝水,姥爷也不答,只顾着坐着望着我屋里的摆设,他眼睛一寸一寸地挪,一件一件地看,上下左右都被这个蹲在矮矮板凳上的穿着破碎的老人装进了眼里。我把一杯热水递给姥爷,他握着,打破了屋里的平静。
“叶”
“要好好上学,将来才能有出息。”
姥爷的眼睛看着我,他的眼皮耷在浑浊的眼珠上。
“嗯,我知道了。”
递过水后,我盘着腿坐在冰凉的地上,也看着姥爷。但会时不时看向其他地方。
“姥爷对不起你,没让孩子过上好日子。” 姥爷的声音扭曲着,眼球变得更加浑浊,他看着我,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有点不知所措,“没有没有,没有的事,我过得很好。”
“我这一辈子,没给你们带来什么好处,无用啊。”姥爷哽咽了一下,继续往下说,“你五岁的时候...”
我大概猜到了接下来的话,鼻头微微泛酸,不想让姥爷再帮我回忆起那些事,便打断说:“姥爷你看这是我老板给我租的公寓,不要钱的,免费的。”“我现在完全能照顾好自己。”
“那时你浑身满脸都是泥,身子冻得没有颜色,枯叶盖着。本来想着活不了太久,也长这么大了。”姥爷的眼里闪着泪光,他看着我,就像看着未来: “我这一辈子,我这一辈子...叶,你学问比我高,比我有文化。”
姥爷突然就说了这些话。
我愣了一会儿,半天没反应过来,半天没说一句话。他说的“那时”,一定是就是捡到我那时。几年来我不断想证实,又害怕一切都是真的,我熬过了青春年少多少个三百六十五天,今天终于如愿确认了过去,我是捡来的,可我心里..怎么会空落落的。我看着泪眼婆娑的姥爷,觉得他好丑陋,又想起不曾愿与我亲近的父母,他们的脸就在那一恍之间,变得好陌生。我又想到自己是被随意丢在这个世界上又被人随意捡起,越想,越没有感动,甚至有些烦躁。这不是老人的错,但我宁愿他不亲口告诉我。
“别说了,姥爷”我起身去取了点纸巾,递给老人。
姥爷接过纸抹了抹眼睛,另一只手在上衣怀兜里摸索,他那勾着的像抽了真空的手攥了一个灰白色的布包伸了出来,微微抻开,然后用抹了眼泪的手翻开发灰的布,一颗血色的圆石头露了出来,像一轮血月,鲜红圆润。
“叶,天凉了,要注意保暖,要照顾好自己。”布袋就这样塞进了我手里,姥爷没有再过多说明这块石头的来由。
我接过这枚血月,握在手里,它没有引起我内心丝毫的波澜。我把它当成了姥爷送我的礼物,强挤出一点笑。
“姥爷,真的不用担心我。”
后来,姥爷又急着回了家。不久亲人那边竟传来噩耗,那天是周三。
第3章 白行
得知消息时,那一股脑的自责和怜爱才终于涌进了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我脑海里满是幻想中姥爷死去时的表情,我想我的无情,想他有没有恨我不争气,想他有没有什么遗憾的事,还想到姥爷临终之前还来看望我这个对感情淡漠的晚辈,他有没有伤心。这些痛化成了一股股热流,从心脏迸发出来,从眼前倾泻出来。我欠姥爷了太多,可我已经没机会再表达、再报达了。
丢下学习和工作,一路失神,颠簸到了姥爷住了一辈子的地方。
在那里,我遇到了我的养父母,他们带着他们的儿子。那个七八岁的孩子长了一双妈妈的吊眼,看起来的确和我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我的养父母操办着姥爷的葬礼,请了一些村里人帮忙。我不懂这些规矩,在过程中免不了碍事。周围会有一些怪异的眼神射向我,甚至不和善地盯住半天,我心里别扭,总是心不在焉。
姥爷下葬了。那时候天黑得早,我穿着大棉袄蹲在坟头烧纸,火温温的,烧着脸上的泪,不知道就这样烧了多久。姥爷是这世界上唯一愿意亲近我的人,只有在他的坟前,我才能有一点点的归属感。
冬天的山很静,我放声哭,哭得浑身没了力气,就歪到一旁睡着了。
然后被冻醒,坐起来正对着姥爷的坟,和一堆灰烬,我的脑袋涨疼,鼻腔也冻得没知觉,仅能闻到丁点烧纸的味道。如梦似幻般地回忆起昨晚的事,泪干了,被失落感侵袭。和姥爷道别后,我摇摇晃晃地往山下走去,天看起来要亮了。
从小到大一直是这样,几乎没有人会关心我的冷暖饥饱,似乎这个世界上只有姥爷知道我的存在,但仅仅是知道我存在着而已。
天越来越亮,我的脑袋越来越沉。下山后,我走在大路上,心想要去乡村诊所一趟,望着前方,路好像特别长,远处的房子好像特别远。
凭着小时候零星的记忆,我艰难地摸索到了目的地。没去城里上学之前姥爷会带我来这里看病,诊所的陈奶奶果然还认识我,大概说了一下症状,她招呼我先到里屋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