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从头到脚把我打量了一番,发出“啧啧”的声音,又从脚到头再把我打量一番,好像不是很满意的样子,对我说了一个字:
“虚!”
我立刻惊到冒汗,手指不受控制地胡乱张开,倒吸一口凉气。被正在瞻仰的人这么劈头盖脸地直接评价的感觉十分不妙,况且又是和身体隐私有关的事情。
可是您也不能这么正义刚强地大声宣扬啊,这种事情万一被人听到怎么办,我的心在叫嚣,辛酸泪汇成了河。
“听说这里有病人,我来瞧两眼。”
老人并没有管我心里舒不舒坦,可“虚”这个字已经深深伤害了我的心。他向我道明了来意,我才意识到这可能是山泉帮我找的治病高人,连忙收拾好心情,做出请的手势。
“啊,是是,是的,病人在里边,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
“耆晏。”
老人边朝竹门走,边回答,与我擦身而过。
我赶忙转身要去帮老人扶门,因为没听清他老人家说的名字,顺口一重复:“气焰?”
老人停下来,不耐烦地瞪了我一眼,说:“老日日安。”
啥?老日日安?那气焰是什么?我没敢再问了,怕对老先生不礼貌。
正巧这时林在推门,他推了一下没推开,门反弹回去后又推了一下,把正在跑神思考姓名奥义的我撞了个咚咚响。
我揉着额头把门拉开,那老先生全当进自己家,对林的出现没什么表示,大刀阔斧地走到了竹床旁边。
白行还躺在床上,他看到这位直闯的老人,身子一震,撑坐起来,咳了两声。他一脸惊慌地看向刚从门里进来的我和林,我向他抛了一个别看我我啥也不知道的表情,任由他慌乱下去。
老人像之前打量我一样把白行扫描了一遍,“肺气不足”,老人开口道。
听他说完这句话,我对老人的敬仰之心更加强了,忙补充说:“对对,他咳很久了,是不是肺出了毛病?”
白行听了老人的话也眉头一挑,眼睛一睁。
“所以呢?这我也知道。”
白行完全没有想要传承尊老爱幼的优良品德,他居然连老年人…老年灵也不放在眼里。
毕竟白行刚被山灵伤害过,虽然很想骂他“臭屁”,但还是勉强表示理解。害怕老人生气,我赶紧说了一句话缓和气氛,“那请问您有什么方法可以治好他么?”
看得出老人面露不愉快,“不治了”,他说,“本来看在之前的交情…”老人只说了半句话,就启步打算离开。
“不不不,治治治。”
我赶忙挡在门前,把门拉回关紧,“小孩不懂事…您还见谅…啊…您之前说找我,我有可以帮到您的地方么?”
慌乱之中我灵机一动,打算试试以物换物。
“有,有也不要了”,老人家继续朝门这边走,一种势不可挡的架势。
有也不要了的意思就是有,说明还是有机会的,我又继续像卖产品的一样推销我的能力,“您现在离开了可就太可惜了,我能帮您很多忙的。过了这村……”我觉得这句话有点太随意,又换了一句:“要帮,您这忙我一定要帮!”我堵着门坚决不让老人离开。
“那好,你这个小伙子倒实在。”
老人改变了主意,我终于安了心,但这一幕似曾相识,就好像我之前在店里和买家搞价,买家总能在和我迂回的过程中以较低的价格买回心仪的商品。难道在我这里,卖家没有买家精?
白行脸上挂满了嫌弃,也不知道是嫌弃我还是嫌弃老人,想他生着病心里不会太舒畅,就原谅了他的无礼。
老先生在一旁脱他自己身上穿的薄外套,做治疗准备。我趁这个时候偷偷给白行做思想工作,我说这老人家是山泉请来的医生,特别会治病,万一就这么治好了就吉祥如意了,还劝他别太冒失,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少拉仇恨,小心再被收拾。白行乖乖听话,他虽然表面上对这个面黄皮皱的老人不太尊敬,但心里应该还是相信老人有这个实力。
我本以为老人会像武侠剧里一样运气发功,召唤猛灵神兽,谁知竟然只是伸了两下手臂,然后在左右手心各吐了一口黄色的口水,招呼我去掀开白行的上衣。
我心里发毛,看了一眼白行,白行双眼睁得又大又圆高频率地晃着脑袋,向我表示坚决不可以,他的双手挡在胸前,整个人都紧张地缩了起来,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惊慌害怕。我心一狠,叫上林把白行的手臂按在头顶,然后衣服往上使劲一掀,盖住了白行的脑袋,只听见一声响彻屋顶的“我*”,老人沾满不明液体的双手随之按在了白行的胸膛上。白行的双腿被激得差点从床上起飞,好在我一个大鹏展翅将它们降住。伴随着一声声哀嚎,老人的手在白行的胸前揉动,就像是在画太极图一样。看着白行终于又可以活蹦乱跳了,我心里满是欣慰。
挣扎结束了,老人在白行的上衣上蹭了蹭手,又朝他腰侧使劲拍了个震天响,满意地说了一句,“完成”。
“***,*的,你**的个为老不尊的********……”
白行看起来要气炸了,他把包着头的衣服往下一拽,迅速挺身坐起,朝着人群一顿乱骂,竭尽脏言秽语。
林没看他,我也没理他,忙着和老人道谢。这个叫做老日日安的老人真的是妙手回春唾液到病除,我也曾稍稍替白行恶心过一下,但看白行口吐芬芳滔滔不绝精神抖擞的样子,再脏我也接受了,何况又不是抹在我的身上。真替白行高兴。
解决了白行的问题,接下来该实现老人的愿望了。这位老先生自打治完白行之后身上的威严气就消失了,我甚至怀疑在白行身上抹口水是故意为之,他脸上好像浮现出了一种想刻意隐藏却满得要溢出来的儿童的傻乐,就差大声疾呼一句“大快人心”了。
不过也有可能是我内心反应的投射,因为老人很快就平和起来。我搬来一个凳子,请忙活一阵的老人坐下。老人居然又变得对我特别满意,开始夸我盘靓条顺,又说我做事中正明理。这些夸耀的话都没听进我心里,因为耳道口“虚”字挡道。
老人也请我坐在他身边,当然只能是盘腿坐在地上,离得比较近的时候我才注意到老人沟壑纵横的脸,被年岁侵蚀了好久。
老先生凝视着我,浑浊的眼睛里好像塞满了经历和文字,他先是和我讲了一些以前的故事。
五十年前,有个人类来到了这片灵野,他靠自己身体里的一种能量和山灵交换资源,获得这种能力的山灵都变得强大了起来,他们拥有更强的抵抗自然生物灾害的本事,迅速扩展自己的生存范围。耆晏也和这个年轻人做了交易,代价是按照人类要求的数量提供草药,这个代价对于耆晏来说完全可以接受,因此,他也慢慢扩大了自己的生存领域。但是,时间长了,山灵们的生存空间发生了重叠,引发了很多的不满和纷争,而这个人类却突然之间消失了,他留下的竹屋被荆池占领,并且靠近的山灵都会被杀无赦。
老人坐在凳子上讲完了上述的故事,他的声音虽然不如刚见面时一般浑厚,可说到重点处还是细致处理了抑扬顿挫。我在一旁听着,他的故事给我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因为太过琐碎和拖沓,我在听讲的过程中不得不努力聚了好多次神,不但认真观察了老人的样貌,还灵光一闪反应出了“老日日安”和“气焰”的关联。
林靠在墙边,他似乎对于这个人类的故事丝毫不感兴趣,并且有要困到睡着的倾向。白行自打骂完所有脏话之后就陷入了抑郁,坐在床上双眼空洞,像失了魂。
老人的话还没说完,接下来他开始讲道理了。
他说他其实不愿意再借用人类的这种被传为“血气”的奇怪力量,但由于一些很复杂的因素,他的生存领域在不断缩小,如果继续下去,他的生命可能就会终结了,并且很难再遇到合适的条件复生。
所以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位叫做耆晏的老人废了半天的工夫都是在为获得“血气”铺垫?
其实完全不用啊老爷子,我给就成了,我心里想。
虽然说我总结得很精简,但是只有林、白行和老天大地知道这位坐在四壁皆秃的竹屋里的老人到底说了多长时间,我原本还饶有兴致地听他讲述,想着能多少收集一些信息,可是这情报有点太琐碎了,以至于听到最后前面的都忘差不多了,脑子里浆糊一片,注意力早就消磨得渣渣不剩。
就在老人打算继续绕弯子不讲重点的时候,我礼貌地打断了他,对老先生说:“我其实也还不太了解我有什么特别的能力,不过如果您需要血气的话,我可以给您。”
老人明明已经听见了我有给他血气的意愿,可还是继续讲类似于这样的话:血气不能乱给,别人问你要可不能给,给太多会出问题的,你自己也要出毛病的,死掉我可救不了,身体有极限的,我可没问你要,谁都不该问你要……
“哐”,一只鞋子飞到了老人的头上,我猛然一精神,看向抛物线的起点,白行投鞋的手还没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