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山泉在我身边跑来跑去,和昨天上山时一样完全没有要和我搭话的意思,只顾着自己乐呵,但明显和第一次遇到他时的那种闭塞的感觉完全不同,虽然仅仅过去了一天。
我把他叫到身前,拉着他的手想让他和我走在一起,可这孩子的手一下就从我的手中逃脱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嫌弃。我努力分析试着理解他的行为,以便能和他更好地交流,但以失败告终。
果然和白行说的一样,“山灵毕竟不是人类。”我大概想破脑子也无法理解他的逻辑。
但这不妨碍我们成为朋友。我没有再试着和这孩子套近乎,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不用客气。
我在大脑里快速整理了几个想向这个转来转去的孩子问的问题,对着那个无时无刻不在移动的目标发射问话:
“山泉小朋友,你知道荆池么?”
山泉正沿着向下的坡左右跑动,还好我的问话在空中分裂成无数的微小弹头扩大了覆盖范围,他成功收到了我的问题,大声回应:
“知道!”
我心里一喜,第一抽就中了大奖。
“那你都知道些什么呀?可以告诉季业哥…叔叔么?”
“我什么都知道!”
他跑到我身边来,终于和我同步了,只不过一刻也没停止慢速跑动。
他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仿佛在期待我的下一个问题,可我却在期待他能更详细地丰富一下这个大奖的内容,见他没有继续回答,我只好一句一句引导着问。
从山泉那我得知荆池很厉害,至于有多厉害,他向我描述说荆池的地盘不会允许任何灵进入,山泉这种没什么太大威胁的山灵如果踏入都会被毫不留情地斩草除根。山泉虽然看起来比较小,但他知道的东西非常多,我猜可能是因为他在收集情报方面有先天的优势。他还告诉我那个竹屋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个人类修建的,那个人类像我一样会帮这山里的灵实现愿望,但据说索取的报酬非常多。竹屋并不是荆池所有的,只是在那个人类离开后,荆池就经常会在附近转悠,而且不允许任何山灵靠近。
他还很高兴地赞美我,说我不会向他索要任何东西,其实我当时心里想的是:不是我没要,是这傻孩子没给。不过我也的确没有想着一定要公平地换取些什么,更何况他只是让我帮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忙。
山泉让我知道了很多我之前想也想不到的事情,我本以为他能让我对目前的状况更加有把握,但实际却是疑问越来越多。山泉知道很多表面上可以了解到的事,但是对于事情之间的逻辑、深层原因,他也不清不楚。
所以曾经也有人类进入过这片灵野,并且他也能帮山灵实现愿望?或者说,是他先开始帮山灵实现愿望的,而我就像是先前那人的二代版?那人和荆池也有联系,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那人也有所谓的血气么?如果按照这种剧情,我该不会是什么家族继承人要继续走先辈的路?
这种奇怪的念头很快被我打消了,我不想被荆池当快死的耗子一般玩弄,冤有头,债有主,拿无辜的人发泄私人感情,实在不够英雄正义。我更不想当什么精神品质遗传人,何况我压根没有父母,我甚至还悟出了我名字原本的意思,不就是一片落在地上的叶子,无根无源,随意飘零。
谁知道我怎么就开始失落了,我拜托山泉去帮我邀请一些懂治疗的山灵,然后一个人去走接下来的路。
山间的气温不是很高,没有太大的风,荒无人烟的地方无论怎么样发泄情绪都不会被人看到,但我没有做太过分的事,因为我猛然感觉身边的树啊草啊花啊就连缠在树上细细的挂着小叶子的藤都好像有了意识,正偷偷摸摸观察我的一举一动,评价着这个人类的长相和行为,我居然还脑补出了他们对话的内容,然后在心里默默又义正言辞地反击。
大概进行了几个回合之后,我才意识到我有点魔怔了,赶忙清理了一下大脑内存,旁若无人地继续走。
虽说是旁若无人了,但从我忘记要试一试瞬移能力就可以意料到我当时其实一直在为乱如麻的事情烦恼,甚至把白行都忘在脑后,直到因为四下无人产生了一点恐惧,才想起了在荒郊野岭一直陪着我的那两个人。
总而言之就是又费了很大又很繁琐的功夫,我终于回到了那个竹屋,这次靠在门边的人换成了林,他双手交叉在胸前,虽然没说一句话,但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大大的三个字:去哪了。
我一察觉到这种不太对劲的氛围,赶忙十分卑微地回答去找了点药,又意识到自己回答得不够详细,连着补充了一句“去找山泉和桐帮了一点小忙。”这才敢十分小心地从林身边挤过。尽管林从头到尾没有出一声,没有变一下表情。
等等。
可能是我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没和他们交代清楚就离开属于做了亏心事,可论资排辈怎么着也轮不到林享受这种待遇啊。我立刻暗下决心以后要理直气壮些,我的事情得我自己做主。
白行依然躺在那张窄窄的竹床上,我没去打扰他,而是按照桐说的方法把那一包的根块和果实处理备用。虽然不确定有没有什么疗效,但有药总比没药好。
一旁的凳子上还有一堆果子,我猜应该是林之前去找的,如果林能搞来一些可以解馋的野味补充蛋白质就好了,不过我不敢和他提及,他这几天也非常辛苦,我无意的一句话可能会加重他的负担。
我递给林一些弄干净的果子,和他坐在竹屋外的一处小石阶上聊天,当然基本上都是我在说话,但我已经习惯这种模式并且乐在其中。我把这些天的一些感悟和想法告诉他,还很兴奋地分享了我似乎已经掌握瞬移诀窍的事情,我忘记有没有夸大事实吹牛的成分,反正自己觉得自己厉害坏了,而且缄口不提和拔头发有关的细节。
毕竟我有这么闪耀的技能,偶像包袱还是要背起来的,我当时就这么天真地想。
因为心里一直保留着之前林被我救助的印象,所以我总觉得他很脆弱,不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可实际情况好像并非如此,但无论如何…无论如何季业大人都理应比林强一点吧。
我想照顾好他们,不论是老爱和我作对的、不太爱和我交流的、天真烂漫的、纯粹真诚的还有…孤独寂寞的。我不知道什么叫同情心泛滥,不过我的确觉得我们的心同情了,这是一种比被肯定被夸耀还要幸福的感觉。
白行虽然醒了,但一直躺在床上,我想叫他起来稍微吃点东西,可他却说没什么胃口,也不愿意用我准备的药,说他准备等死了。
我假装不管他,在旁边感叹年轻俊朗的少年英才竟惨死无人之地,见他没动静,又悲慨才华横溢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有为青年究竟遭谁毒手,白行似乎有点反应,我乘胜追击,敲地三连:不公平啊不公平,我季业一定要为白兄报这血海深仇,怎奈天人两别,你无法亲眼见证雪恨的一幕了。
“别介,哥,咱这演技有点拙劣。”白行终于活过来了,“你这水平得回炉重造。”
“一口一个哥叫得亲,话怎么那么损啊。”
听他话不饶人,我也呛他一句。
“要不你管我叫哥,我愿意。”
白行病了一场竟然变得如此无法无天,我强忍住对伤病员的怒火,把剩下来的药材一股脑怼在白行脸上,并和善地劝他“治治脑子”。
白行扒掉了脸上的东西后竟开始装哭,尖着嗓子学女孩的声音:
“林子哥,你看看你看看,还要不要人家活了。”
我心里一阵恶心,尴尬地朝林那边看过去,所幸林如往常一样对我俩不理不睬。我的右拳已经鼓得有拳击手套一般大了,但被我的左手劝了回去。
“杀人啦,杀人啦,哥你的善良人设不保啦,啦啦啦。”
我,咽了一口气,拿起一件胡乱扔在床上的衣服丢到他的脸上,也顺便丢了一句:
“准备等死吧。”然后夺门而出。
因为摔门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凶,我竟然又卑微地把头探进门里说了声“风太大”。我恨,再一次下决心要强势一点。
阳光明媚,暖风喜人。
门外,我目视的前方,站着一位不速之客。
不速,是因为我没有亲自邀请;客,是因为帮了我很大的忙。
第16章 耆晏
这是一位看起来上了年纪的老爷爷,他的皮肤出奇的黄,花白的毛发在脑袋上丛丛簇簇,双手背在身后,身子有点佝偻。个子不高,气场很强。
“呃…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么?”我恭敬地问。
隐藏在老人杂乱生长胡渣下的嘴唇微微开启,似乎很不愿费劲张开,但居然从口中发出了惊人的洪亮声音,就像是在用全身共鸣。
他说:“我找季业。”
这响亮亮的“季业”两个字仿佛给我增加了成倍的身价,我顿时对这位老人肃然起敬,又点头又哈腰地介绍我自己,“老先生,我就是您要找的季业,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