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一股气流冲破胸膛,白陌阡大叫一声,坐起了身。眼前一阵晕眩,他瞪着眼眸,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醒了?哪里不舒服?”黎绍抬手按在白陌阡眉心,轻声问。
白陌阡愣了半天才找到声音的来源,他扭头地看着黎绍,呼吸渐渐平静下来。
他重新躺会床上,抬手抓来黎绍宽大的衣袖,盖在自己脸上。
黎绍袖中有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似乎有安神的效果。
“渴么?”黎绍的声音再次从头顶传来。
“渴。”白陌阡闷声道。
脸上的衣袖被拉开,自己被搂进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一杯温茶递到了唇边。
白陌阡就着黎绍手上的茶杯,喝了好几口,觉着喉咙不干涩了,吐出一口浊气,打量着四周。
夕阳从开着的窗户照射进来,房间地上铺着毛毡,书案上燃着一鼎香炉。
这是黎绍的房间。
白陌阡抬眸看向黎绍。
黎绍似乎很不高兴,薄唇微抿着,平日里的温和笑意也没有了。
白陌阡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眸,小声道:“我......昨晚上我去城西甄宅了......”
“嗯。”黎绍垂眸扫了白陌阡一眼,似乎不想和他说话。
白陌阡瘪了瘪嘴,转头不经意地扫过桌上的铜镜,脸色变了变。他从黎绍怀里起身,光脚踩在地上,跑至桌前拿起那枚铜镜。
铜镜已经碎了,镜身也扭曲着,看损坏程度,像是被人用手硬掰碎的。
白陌阡试着感受了一下镜中的邪祟,气息很微弱,之前扑面而来的怨气消失得干干净净,这就像是被人活生生打散了元神,三魂七魄都消散了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白陌阡转身将铜镜朝黎绍晃了晃问。
“不知道。”黎绍回眸,淡淡一瞥,摇头。
就在黎绍看过来的那一瞬,铜镜里气息微弱的邪祟颤抖了一下,仿佛是怕极了什么。
白陌阡眼眸闪了闪,那邪祟被人打散了元神,撑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就要消散。
想来它也是个可怜人,死后化为怨灵不能入轮回,还没兴风作浪几日又被人打散了元神,这会彻底要在六界之内消失殆尽了。
黎绍站起身,整了整衣袖,偏头看向白陌阡,“走罢。”
“去哪?”白陌阡疑惑,却还是将铜镜装回锦袋提在手里,跟了上去。
“城西甄家。”黎绍拉开门,面无表情道。
此时夕阳已经落下,仅剩的一点余晖也经不起夜幕的降临,转瞬间便消失在了暗夜中。
白陌阡这才发现,郴州城的百姓都睡得很早,月亮才刚升上来,家家户户却都已经熄了灯,这会街衢上空无一人。
黎绍心情不好,白陌阡不敢多问,只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
不多时,两人便走到了甄家老宅前。
一阵阴风吹过,白陌阡缩了缩脖子,抬眸朝宅子墙头扫了一眼。
黎绍缓步踏上台阶,在柴门前立定,似乎是嫌脏,他“啧”了一声,抬手挥袖,那柴门便想被大力踢开一般,两扇门板都裂开来飞了出去,听得“喀嚓”一声,拍在了院子里的地面上。
白陌阡愣了愣,他抬眸看向黎绍,只见他右手手腕处的那串符咒又显现出来,在浓稠的黑暗中闪着金红色的光。
“杵在哪里干甚?进来。”黎绍见白陌阡没跟来,转身道。
“你手腕上的那串符......”白陌阡抬脚跨进院子,他正欲问黎绍手腕上是怎么一回事,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女人的呜咽声打断了。
双脚被一只手抓住,白陌阡垂眸,对上一双翻着白眼的眼睛。
那时一个男人的面孔,应该是死后没多久就尸变成了冤鬼,脸上的皮肉将腐未腐,猩红的舌头流出口外,他匍匐着抓住白陌阡的脚踝,嘴里发出“咕噜”的声音。
白陌阡右掌翻出,将一道符篆拍在那人脑门上,男人立刻僵直不动,然而,还没僵持半炷香的功夫,符篆便燃起绿火,男人又开始蠕动着去抓白陌阡的脚踝。
白陌阡忙后退一步,这才发现,甄府院中躺着不下五十具吊死模样的尸体。他倒吸了一口气,难怪昨晚上来的时候,宅子的阴气熏的他都想吐了。
他甩了一把符篆出去,暂时制服住扑上来的腐尸,抬眼一扫,只见黎绍站在一旁,脚边干干净净。
满院子的腐尸没一个往他那边去,有几个爬到他脚边了,还没伸手抓他脚踝,就像触电一般迅速滚开来。
白陌阡咬了咬牙,他照着一个腐尸胸膛抬腿就是一脚,“呸”了一声后,一个纵身跃至黎绍身旁,指着腐尸冷哼一声,“抓人还挑三拣四,不抓他只抓我,活该你们被吊死,呸!”
黎绍被白陌阡愤愤不平的模样给逗笑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拉住白陌阡的手,“往前走。”
甄府院子不大,东西两座厢房,北边是一祠堂,院中开着一口井。随着两人继续往里走,女人的呜咽声越来越近,白陌阡侧耳细听,努力辨认声音的方向。
又朝前走了一段路,白陌阡脚步顿了顿,眼眸一凛,他与黎绍对视了一眼,缓缓看向了祠堂。
白陌阡将缚灵绳从袖中拿出来,慢慢缠到右手上,又拿出了几道符篆,这才继续抬步朝前走去。
他放慢脚步,在祠堂前凝神片刻,抬腿猛地将门踹开,冲进屋内。
屋子中间跪着一个素衣女子,她背对着门口,正跪在蒲团上磕着头。
桌上摆着一众牌位,想来是甄家逝去的祖先们。屋子右边的屋梁上挂着三尺白绫,下边搁着一张凳子。
白陌阡的头皮炸开来,当时他被那团黑屋裹住眼睁睁看着自己上吊,那时上吊用的三尺白绫,以及脚下踩着的板凳,和现在他在祠堂里的情形一模一样!
第8章 甄夫人
女子的呜咽声还在祠堂中回荡,白陌阡朝那素衣女子望去,女子正一板一眼地跪在蒲团上叩首,身子四平八稳,不像是呜咽抽泣之状。
白陌阡皱眉,手上的符篆并未燃烧,说明这间祠堂里并无邪祟,那么这一声寒过一声的呜咽从何而来?
“姑娘,此处凶险,还请姑娘快快回去。”
白陌阡上前,抬手正欲去拍那素衣女子的肩膀,结果被站在一旁的黎绍拉住了胳膊。他回头看向黎绍,后者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先站在自己身边看着,切莫轻举妄动。
呜咽声越来越低,一团黑屋逐渐笼罩过来,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白陌阡抬手揉了揉眼眸,等再次睁开眼时,眼前不知何时换了一番景象。
他看见甄府处处张灯结彩,柴门刷着油亮的黑漆,门口挂着两盏火红灯笼,那块写着“甄府”的匾额上挂着红绦子。
身着锦衣的小娃娃在府上打闹着,一时间乐声大作,鞭炮声接着响起,只见一顶大红花轿停在了甄府门口。
祠堂高燃红烛,屋梁上挂着红绦,院中酒客满座。
新娘盖着红盖头,白陌阡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觉着那身段看着很眼熟。
推杯换盏,这婚事办的极为喜庆,喧闹的人声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甄崇!你小子有福气,娶了个如此漂亮的媳妇!”
新郎官温雅一笑,扶着新娘子走进祠堂。
白陌阡愣了愣,他记得甄崇这个名字昨晚上那个老婆婆哭喊过,当时那位老婆婆喊得内容是“甄崇回来了”。
正思忖着,眼前的景象换了。一个身着鹅黄色襦裙的女子追到灞桥上,拉住了一个书生的手。
那书生回头,白陌阡看的一愣,是甄崇。
甄崇紧紧握着那女子的手,抿了抿薄唇,道了声“珍重”,尔后丢开女子的手,头也不回地背着行囊离开。
一年又一年,灞桥上的杨柳抽芽落叶,落叶抽芽,谁家新燕衔着柳枝飞入寻常百姓家。
女子年复一年地操持家务,制作铜镜。
铜镜都是一种样式。
圆圆的,镜面很薄,银纹雕花,绿矾作叶,反影如生。
白陌阡留意了一下铜镜背后雕刻的年岁,丙申年二月甄府制。白陌阡算了算日子,头皮炸开来。
丙申年,楚朝末年。那时苛捐杂税严重,民不聊生,黎姓王族打着“光复墨朝”的旗号起义,于次年建立了新王朝。
白陌阡看着女子将制作好的铜镜放进匣子小心收好,只觉一阵恶寒从脊梁骨处涌上来。
次年新王朝建立,皇太/祖大赦天下,接连提拔了旧朝的很多人。然而,自始至终都没有收到关于甄崇的消息。
铜镜后的年岁变成了咸亨二年。
终于有了甄崇的消息,邻里百姓传言说他在朝廷做了大官,不久就会回来接走父母和妻儿。
令白陌阡疑惑的是,画面中甄崇的妻子,也就是甄夫人一直都只是一个背影,他正思忖缘由,画面一转,甄夫人被人架着跪在祠堂,身旁是气势汹汹的甄家人。
“贱人!就是这个贱人克死了爹娘!”
“今儿就在祖宗面前让你给爹娘偿命!”
铺天盖地的怒骂声传来,白陌阡听了半天,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之前说好要衣锦还乡的甄崇突然没了音信,甄崇父母以为儿子遭遇不测,经受不住打击,一命呜呼。甄家人认为是甄夫人克死了二老,要杀了甄夫人给二老一个交代。
祠堂挂上了白绫,白陌阡看见甄夫人身着素衣,一步一步走向挂着三尺白绫的屋梁,他只胸口一阵窒息。
又是这个白绫,又是这个板凳,他看着甄夫人踏上板凳,将白绫套在脖颈上,伸腿踢掉了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