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陌阡抿了抿嘴唇,他垂眸,瞄到了黎绍手腕上那串血红色的符咒,只觉甚是眼熟,却又一时半会想不起在哪瞧见过,正欲开口问,被黎绍打断。
黎绍垂下手臂,宽大的衣袖盖住了手腕,等再露出手腕时,那串符咒已消失不见。他将茶杯搁下,懒懒地偏头看着白陌阡道:“走罢,我带你入宫玩玩。”
“入宫?”白陌阡走至黎绍身边问:“宫里有甚好玩的?”
黎绍说道:“你下凡不就是为了看美人么?‘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这句诗说的美人,就是当今圣上的妃子——梅妃。今日是她的生辰,皇帝为她办了场生辰宴,我带你入宫看美人。”
白陌阡愣了两三秒,头皮炸裂开来,他瞪着眼眸看向黎绍,“这首诗中的美人不是说你?我一直以为你就是我要看的那个美人。”
黎绍闻言一愣,他抬眸看向白陌阡,眉眼一弯,笑了。
这一笑,似东风夜放花千树,惊艳了时光。
白陌阡只觉呼吸一滞,他抿了抿嘴唇,吞咽了一下,“笑、笑什么?我可不是好色之徒啊。”
黎绍笑得茶碗都拿不稳了。
白陌阡炸毛,扑上前捂着黎绍的嘴,瞪着眼眸不许他再笑。
两人闹腾了一会,黎绍扒拉开白陌阡的爪子,扫了一眼他露出来的毛茸茸的白耳朵,“行了,时辰不早了,将你的耳朵收起来,随我进宫。”
白陌阡抿了抿嘴,乖乖将耳朵收回去,低垂着头跟着黎绍。两人穿过一道垂花拱门,走过曲折的复廊,这才出了宅子大门。
小巷外一辆马车稳稳当当停在丹墀上。白陌阡和黎绍一前一后上了马车,车夫一挥马鞭,一声长长地呦呵,马车便辚辚朝皇宫驶去。
车里坐着无聊,白陌阡掀开帘子朝外瞧着看热闹。
华灯初上的长安城正是热闹的时候,街衢两旁的店铺渐次亮起灯火,迤逦繁华。
黎绍将手臂搭在车窗边,支着脑袋,闭眸休憩。他神色懒懒的,偶尔听到白陌阡的一声惊叹,黎绍便掀起眼皮,朝外瞧瞧,复又合上眼,表情云淡风轻。
马车堪堪转了两个弯,在高大的宫门前停下来,白陌阡坐直身子,他将入宫的令牌紧紧攥在手里,抬手拍了拍黎绍的肩膀轻声道:“醒了么?要查咱们的令牌了。”
黎绍淡淡地应了一声,复又阖上了眼。白陌阡将帘子掀开一点,小心朝外瞧着。
那两位阴阳师朝马车望了望,脸色突然变得十分恭敬,他们快速退至宫门两侧,规规矩矩地低下了头。车夫一扬马鞭,马车便辚辚驶进宫门里。
白陌阡愣了愣,他放下帘子,那两位阴阳师的反应让他莫名其妙,他转头看了眼身旁悠闲小憩的黎绍,微微皱眉。
约莫行了半炷香的时辰,马车再次停了下来,车夫的声音传来:“先生,到了。”
黎绍睁开眼,伸手揉了揉眉心,偏头道:“下车罢。”
两人先后下车,白陌阡被眼前辉煌壮丽的景象震惊到了。
眼前是座一眼看不着东西边际的宏伟殿阁,前后三进,中间又牵连着无数楼阁轩廊,三殿阔九间,前殿、中殿、后殿之间连着天桥,两旁是两座卷檐翼亭。
入目尽是一片辉煌灯火,就连东西牵连的复道、亭台都透露着灿烂的明光,笼纱灯、明火仗、以及高高低低的玻璃宵擎,将宫殿照得如同白昼,宫人们步履匆忙,提着琉璃灯在复廊上来回奔走,仿佛流动的星火一般。
黎绍打了个哈欠,神色淡淡地,他道:“走罢,去大殿,生辰宴要开始了。”
白陌阡回过神,快走几步跟上去道:“凡间竟是如此繁华景象,难怪宋珧元君和衡文清君不愿回天庭作仙人,要是我,我也不愿回去。”
二人刚走上拱桥,只听得身后大喝一声:“站住!令牌何在?”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白陌阡转身回头,只见一身着朱凤交领袍的阴阳师领着一小队羽林军快步走来。
黎绍从袖中拿出令牌交给那阴阳师,阴阳师接过凑到灯下一瞧,脸色变了变,他快步上前,双手捧着令牌,恭恭敬敬递给黎绍:“小辈眼拙,适才唐突了先生......”
“大人客气了,草民只一介贱商,大人例行公事查看令牌,草民应当配合。”黎绍振袖,拱手朝那阴阳师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白陌阡见状也连忙行礼。这里是皇宫,黎绍就是再有钱,他们也没胆在皇宫放肆。
查勘过令牌,两人正欲离开,忽听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本尊的下属太过无知,竟连先生都没认得出来,看来天衍司得再好好整顿一番了。”
黎绍微微皱眉,不悦地“啧”了一声,平日里眉宇间带着的淡淡笑意褪得干干净净。
第4章 邪祟
白陌阡循声望去,只见一发束紫玉冠、身着金凤东君袍的冷峻男子缓步走来。
适才那位阴阳师的神色顿时变得敬畏起来,他上前行大礼道:“拜见国师,属下眼拙,适才唐突了先生。”
听到“国师”这两个字后,白陌阡的头皮炸开来,他抬眸看向商烨,想起了那日在琼花楼司炻一口一句“国师”,叫得甚是恭敬。
就是这个人说文王玺在自己手上,并派遣下属来追杀他的。
白陌阡细细打量着商烨,此人眉目凌厉,薄唇微抿,不怒自威,举手投足似朗月清风,清圣之气扑面而来,不像是凶神恶煞、精于算计之人。
商烨走至黎绍身边,他抬眸扫了一眼白陌阡,对上黎绍的眼眸,“我记得先生从来不会参加这些没意思的宴席,怎地今日有如此兴致?”
话音刚落,一股凌厉的劲风便朝黎绍和白陌阡袭来。
白陌阡顿觉周身一寒,莫大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排山倒海般涌来,气势汹汹,霸道凌厉,压得他喘不过气。
黎绍“啧”了一声,抬手握住了白陌阡的手腕。一股暖意涌上来,周身的压迫感瞬间褪去,白陌阡低头,看见环绕在黎绍手腕上的那串血红色的符咒又出现了,他眨了眨眼,符咒如裂帛一般缓缓裂开来。
“兔儿要来看美人,若是败了他的心情,我会不高兴,我不高兴,故事便不好看了。”
黎绍松开白陌阡,宽大的袖口垂下来重新遮住手腕,他抬眸看着商烨,眸子淡淡的,脸上没有往日的浅笑。
商烨抿了抿薄唇,他定定地看了白陌阡一会,撂下一句“那就期盼故事越来越耐看”转身离开。
白陌阡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跟着黎绍进入大殿。
丝竹管弦的乐声充斥在耳畔,歌台暖响,春光融融,珠光金石闪迷了人的眼,呼吸间是醇厚的酒香和馥郁的花香。
“白陌阡。”黎绍找了个稍微安静的角落坐下来,这才转身看向跟在他身后沉郁着脸色的白陌阡。
“只是一名茶商?”白陌阡抬头,对上黎绍的眼眸,冷笑一声,“茶商能有多大的能耐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称呼您一声‘先生’?茶商能轻轻松松拿到入宫令牌?黎绍,你这个茶商的权利是不是太大了些?”
黎绍皱眉,“啧”了一声,正欲解释,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皇叔!”
白陌阡回头,只见一头戴十二旒冠,身着明黄龙袍,眉目清朗的男子笑着朝这边走来。
“朕适才还找寻您呢,皇叔怎地坐到这犄角旮旯了?”皇帝上前,亲切地拍了拍黎绍的肩膀,察觉到站在黎绍身旁的白陌阡后,他抬眸看向白陌阡,“这位是?”
白陌阡僵直了身子,满脑子都是皇帝叫得那声“皇叔”。
他想起当时他问起黎绍的姓名时,黎绍明明白白地告诉过自己:“在下姓黎,黎明的黎......”
黎明的黎,黎明的黎,当今皇帝也姓黎,长安城是黎姓的长安城,天下是黎姓的天下。
黎绍在最开始就已经告诉自己他的身份了,而自己却从未注意过。
“府上的一个佣人,贴身服侍我的。”黎绍扫了一眼白陌阡,端起桌上的温茶轻抿了一口,皱眉,茶水甚是粗涩。
“今日乃梅妃生辰,朕为皇叔备好了位子,请皇叔随朕前来。”皇帝不再去管白陌阡,他看向黎绍笑道。
白陌阡手脚僵硬地跟在黎绍身后,期间他一直找机会想跟黎绍说句话,怎奈黎绍理都不想理他一下,一直在跟皇帝谈笑说话。
白陌阡咬了咬薄唇,正犹豫着要不要悄声说声“对不起”,倏尔,乐声大作,大殿内的众人纷纷惊呼。
白陌阡一愣,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彩绣辉煌的妃子被众宫娥簇拥着缓步走来。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就是将天底下所有美好的诗句拿出来赞美她都不为过。
梅妃眉如远山,目似点漆,肤如凝脂,恍若怒放在月光下的牡丹,一颦一笑间都是风华绝代。
殿内众人都痴痴地望着梅妃。
她是这个朝代繁荣昌盛的象征,美得倾国倾城,美得惊心动魄。
梅妃朝众人微微一笑,缓步走至皇帝身旁,微微躬身朝黎绍作了个万福,这才在皇帝身旁坐下来。
皇帝举杯宣布宴会开始,舞女们袅袅婷婷走进殿内,喧闹的曲调唤作悠扬婉转的低吟浅唱,殿内衣裙联袂成云,香风阵阵,舞女们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晃得众人心神荡漾。
广寒宫的日子清淡平和,白陌阡活了三百多年,这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奢华的场面,他垂眸瞥了一眼黎绍,那位贵人正端着茶杯津津有味地看殿内的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