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的,白陌阡缓缓凑上前,贴上了那片薄唇。
尔后,他像偷吃禁果的孩子一般,迅速移开,大口大口喘气,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脑门。
这是魔怔了么?趁人之危偷亲有夫之夫,罪孽!
第19章 不死不灭
白陌阡长舒了一口气,左手扶住黎绍的肩膀,自己往外挪了挪,这才重新抬臂将他搂进怀里。
喜欢他的心如天上明月,抑制不了,只要缺那么一点点,便会拼了命想圆上。
白陌阡眼眸微闪,他仰靠在柱子上,往四周扫了一眼。
舱里静悄悄的,金色的阳光照射进来,不遗余力地洒在每一个角落,琉璃花灯依旧亮着,偶尔有江风挟浪吹拂进来,红绦子微微飘扬,“宿醉”的众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现场留下的线索实在太少,白陌阡能做的只有等,等待出现新的转机或者新的状况。
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白陌阡撑了一会,上下眼皮便开始往一块粘,头一歪,睡了过去。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耳畔又传来阵阵笙歌,有人在弹箜篌,旖旎迷醉,缠绵乐声中又混合着富有质感的琵琶声,铮铮然,如银珠落玉盘。
白陌阡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朝四周望去。
金乌西落,最后一抹余晖也被江浪带走,原本歪在软塌上的乐师渐次睁开眼,他们重新端坐在方桌旁,素手轻拨,乐声大作。
随着乐声逐渐加强,趴在桌上的酒客也撑着桌边坐起来,拿起筷子,端起酒杯,谈天说笑。
女子的娇笑声传来,一阵香风飘过,原本仰躺在地上的舞女又开始在圆盘上跳着胡旋舞。
众人衣襟整齐,鬓发如云,言笑晏晏,仿佛今日凌晨那奔走呼号、恐惧异常的状态只是一个幻影。
白陌阡站起身,目光缓缓扫过哄闹的人群。
“找我么?”黎绍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白陌阡抬头,黎绍正一步一步下楼梯,一个体态丰盈的女子没骨头似地缠在他身上,那女子丹唇轻启,伸出葱白的手轻抚着黎绍的脸庞。
白陌阡瞬间炸毛,他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就去拽那女子的胳膊,结果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从女子身上穿了过去,就像水中捞月,只打碎了月象,手里却空空如也。
“这是怎么回事?”白陌阡愣了愣,他伸手拉住黎绍的衣袖。
“锁灵。”黎绍答道,他掐住女子的脖颈,扬手,将她掷了出去,抬脚继续下楼梯。
白陌阡听罢,眼眸一凛,他抬眸四下看了一圈,在船舱西北方向,一只磁石玄武静静趴着,它的背上凸起了很多块,不时有幽蓝色的魂魄在其四周缭绕。
“阿陌,仔细看。”黎绍走至那群喝酒的人身旁,抬手搭在一个人的背上,那人恍若未闻,依旧喝酒吃肉。
白陌阡眯了眯眼眸,之前一直没有注意,直到现在黎绍往旁边一站,他这才发现,船舱里众人身上穿着的衣裳是皇太/祖时期的服饰!
也就是说,这些人都是三百年前的人!他们早就死了,现在之所以能看到如此真实的模样,只是因为那只镇灵玄武将他们的魂魄锁在了这艘船上!
白陌阡冷汗涔涔,他快步走至黎绍身边,轻抿薄唇,神色严肃地朝黎绍点了点头。
黎绍伸手,提着衣领,将那个身着红袍紫绶的男人从座位上揪过来,然后像栽树一样把人往地上一按,拍了拍手,清斥一声,“还不醒?”
一道幽蓝的光从西北角飞来,注入男人体内,男人颤抖了好几下,目光逐渐清明起来。
“先生。”男人见是黎绍,慌忙振袖行大礼。
黎绍略一点头,扭头看向白陌阡,“他名唤李客,你想问什么便问罢。”
李客朝白陌阡望过来,拱手行了一礼。
白陌阡还礼,他问:“你们惧怕的‘它’是什么?”
李客身子轻颤,他朝东边扫了一眼,说道:“‘它’就是阳光。”
白陌阡眯了眯眼眸,他道:“阳光?阳光有甚好怕的?你们并未化作厉鬼,阳光并不会对你们产生迫害。”
李客摇了摇头,“我们的魂魄被那只镇灵玄武锁住,无法入阴司轮回,身体也不再受自己的控制。每到夜幕降临,魂魄会再次回到我们身上,我们就像活过来一样,然而,只能重复说着被锁灵前那晚上的话,做着那晚上的事。等到太阳升起来,阳光落在东边轩窗上的时候,魂魄会被召回玄武体内,相应的,我们也会失去行动能力。”
“就这样,日复一日,我们重复着同样的场景,不知疲倦,跟着这艘船漂泊,不死不灭,永远无法靠岸安息。”
白陌阡眼眸闪了闪,他问:“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客沉重地叹了口气,“先生将我送进轮回,我转世投胎到了江陵城的一个商贾之家,苦读十年,于楚朝末年中了进士,入朝做官。”
白陌阡听罢,眼眸一凛,他忙打断问:“楚朝末年中进士?与你同年中进士的可有一个名叫甄崇的男子?”
李客点点头,“有。我与他不仅一同中了进士,还一同入朝为官。他礼部,我吏部,经常互相走动,交情甚好。”
“后来呢?”白陌阡没想到竟然会从李客身上意外地获得甄崇的消息,他忙追问道:“你可知后来甄崇去哪了?”
李客沉默了一会,“后来,皇太/祖建立新朝,我等旧朝之臣仍留在朝廷为官,咸亨元年我被调离长安城,远赴江陵任太守,云阔水远的,便和甄崇没有多少联系,再往后,咸亨二年,我于这艘船上中了咒术,漂泊至今。”
白陌阡皱眉。
李客是在咸亨二年遇害,甄崇失去消息的时间也是咸亨二年,这两人同为前朝旧臣,皇太/祖建立新朝后又都重新任用了他们两人。
如此多的相似,那是否可以大胆假设杀害李客的人和甄崇是同一伙?
想至此,白陌阡这才回到最开始的那个问题,他抬眸看向李客,问道:“你被锁灵的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客摇了摇头,眼神黯淡了下去,似乎不想回忆,他上前一步,抬手就要去抓白陌阡的肩膀,被站在白陌阡身旁的黎绍挥袖拦住。
白陌阡眼眸微闪,李客这是想上自己的身,让白陌阡用自己的眼睛“观他所观”,用自己的耳朵“听他所听”。
这种与“共情”是一种法术,唤作“冥情”。
只不过共情是自己的意识上宿主之身,冥情是他人魂魄上自己的身。
黎绍之所以拦住李客,是因为冥情危险性大,宿主的灵力修为若是不够强大,很容易会走火入魔。
“没关系的,我若是有甚异状,你便将我拽回来。”白陌阡拍拍黎绍的肩膀,安慰。
黎绍垂眸,盯着白陌阡看了一会,“啧”了一声,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他额头,“有我在,你不需要以身涉险。”
白陌阡没听明白,正要追问,忽觉腰间一紧,双脚离地,耳畔风声呼啸,定睛细看时,他已经被黎绍搂在怀里,抱至了半空中。
黎绍的衣袍猎猎作响,乌黑发丝散开来,眉宇间浮现出一金色符纹,只见他抬手挥袖,一阵大风刮过,耀眼的金红色光芒似雪花片一般,纷纷扬扬落下。
西北角玄武背上的魂魄仿佛被什么召唤,争先恐后地回到众人体内。
一时间人声、乐声、风声,声声入耳,白陌阡吵得不行,抬手捂住了耳朵。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他的肩膀被黎绍拍了拍,白陌阡放下胳膊,顺着黎绍的目光向下望去。
只见一群锦衣华裳的人簇拥着两个人走进来。
为首的人身着银色麒麟袍,发束紫玉冠,面色冷峻,威而不怒,乃当朝天衍司国师商烨。
商烨身旁,着红袍紫绶官服者,乃吏部侍郎李客。
众人于船舱中央的圆桌上落座,乐师手持各色乐器上前,行礼后在一旁的方桌前坐下。
胡笳起拍,牙拍和之,箜篌补音,琵琶镇后。
恢弘的曲子,昭示着新王朝的生机勃勃,也昭示着新王朝的强大繁华。
云鬓花摇,香风习习,细腰如云,巧笑倩兮,舞女精湛的舞技令人神魂颠倒。
众人由衷赞叹着皇太/祖的丰功伟绩,期盼着如日方升的新王朝为人们带来更多的惊艳和折服。
李客笑着为商烨斟满酒,“国师从长安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着实辛劳,下官用这杯酒为国师接风洗尘!”
商烨依旧面沉如水,用白陌阡的话来说,就像是谁欠了他八吊钱似的,整日一副愁大苦深的模样。
“不敢,太守不必客气,本尊此番前来,是奉圣上之命,慰劳开国功臣。”商烨抬手,推掉了递到面前的酒杯,“本尊不喝酒,还请太守见谅。”
白陌阡听得一愣,开国功臣?哪门子的开国功臣?李客不是前朝旧臣么?
他看向黎绍,张了张口,轻声道:“那个李客是不是撒谎了?”
黎绍摇了摇头,示意白陌阡注意看。
白陌阡只得暂且按捺下心中疑惑,垂眸细看。
李客递过去的酒杯被挡下,面上有些过不去,他微微皱眉,为了掩饰尴尬,只得将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商烨拍了拍手,从暗处走出来两位阴阳师,他们手里各端着一个方木盘子。
“这些乃圣上赏赐给太守的。曲阳一战中,太守与圣上亲率之军里应外合,我军得以破城而入,太守功不可没。”商烨站起身,他将盖在方木盘子上的布帛拉开,露出了金灿灿的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