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非常希望这不是又一个‘废品’,我们最近的动作已经有些大了,资源消耗得太快,肯定已经引起了谁的怀疑。”
“你以为我不这么希望吗?可这个小废物比前面几个还要差劲,瞧瞧,他都已经哭得要背过气了,阿特洛波斯值却一点也没涨!”
“最后再试一次,确保不会致死就行,要是这次还是没有显著增幅,就把他标记为‘废品’,再去测试下一个。”
“好,你说的。”
两个协商完毕的成年人就此停止交谈,还没跑到光源近前的顾江初不知道他们将做什么,但已从“不会致死就行”这个前提里觉出了心惊。
他心急如焚,却连精神场都铺不出去,只能听着耳边的哭声骤然拔高,然后像绷断的琴弦一样戛然而止,继而再没了声息。
“混蛋!”
顾江初在梦境里骂出了声,他没放弃的继续朝前奔跑,走道却开始分崩离析,他跑着跑着一脚踏空,身体切实感到了自高空坠落的失重感,最后皮球般砸在了富有弹性的垫子上,整个人像条离了水的鱼,在温湿度皆宜的医疗舱内完成了一次打挺。
此时,距离掉链子的顾少在中转站内不打预告的栽倒,已是过去了十二小时。
顾江初睁眼看见医疗舱不透明的罩顶,人还没醒完全,他有一半思维还沉浸在真实感过强的梦里,一时分不清自己这是在哪,心脏依旧在为那道中断的哭声难受。
那孩子最后到底怎么样了?
阿特洛波斯值又是什么?
还有对方话语里提到的“废品”与“引起怀疑”……对了,他是怎么躺在这的?
梦境带来的疑问先在脑内过了一轮,现实里的遗留问题才排着队进了“思考大厅”。
顾江初终于认出医疗舱的罩顶,想起自己之前应该是在中转站里,他伸出手臂,准备出医疗舱去问问卫平戎在哪里,结果伸出去的胳膊还没碰到舱内的操作屏,就先摸到了一具温热的身体。
一具……身体……
谁在他旁边?
及至此刻,顾江初那点弥留的瞌睡才一个激灵全飞走了,他无比清醒,同时意识到,自己身边确实还有个不同于他的热源,有另一道呼吸近在耳边。
顾江初:“……”
生平第一次发现原来“转头”也能成为困难事项之一,顾江初先小心缩回了自己还摸在旁边人身上的手,才患了急性颈椎病似的去缓缓转动脖子,看清了正平躺在他身边的对象。
他几分钟前还想出去问行踪的人就在他身旁。
卫平戎应该是怕挤到旁边的顾江初,努力往医疗舱一侧挪过,他紧挨着那侧舱壁躺着,胳膊和腿也规规矩矩,被他以惊人的定力控制在了最小活动范围里。
由他仍然合着的眼睛和平稳起伏的胸膛可以看出,他还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顾江初小心翼翼看了睡着的卫平戎小半晌,不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人很有点懵。
而人一懵,因为当下面临的主要问题不好解决,就容易发散思维,开始逃避性的胡思乱想。
等顾江初反应过来时,发现他已经研究起了卫平戎的睫毛,正胡乱想着这人的睫毛其实挺长,只是不翘,得垂眸或者闭眼的时候才能一下看出长度,下眼睑上还有一小片阴影。
“我有毛病吗?我研究他睫毛做什么?”回过神的顾江初想,同时心底微妙的“咯噔”了一下,却不是叫人慌张的那种心悸。
这份“不慌张”的认知感,比“咯噔”本身还要让人在意。
顾江初对待“在意”的方式比较奇特——他以医疗舱为范围铺开精神场,给自己套了个削弱存在感的干扰屏障,确保卫平戎绝不会因为他离开时造成的动静惊醒后,悄无声息地溜了。
“醒了?”
顺利溜出医疗舱,刚把舱罩重新给卫平戎盖好时,顾江初就听见有人这么问了他一句。
他转头看向昨天没能打招呼尖耳医生:“麦卡伦叔叔。”
尖耳医生麦卡伦昨天还在为躺着进医疗部的顾江初恼火,今天看到重新站着出医疗舱的他,那点火气早就散完了。
麦卡伦面容温和地一点头,将手边两张数据板递给顾江初:“你的精神力检测报告。”
顾江初接过数据板道了谢,就见麦卡伦的视线忽然越过他,在不远处的医疗舱上扫了一圈。
尖耳医生欲盖弥彰地咳了咳:“那位‘小卫’还没醒?”
作为一个能听懂“榨干”延伸含义的人,顾江初在这方面不像卫平戎那么迟钝,他感到长辈的问话背后仿佛还藏有“险恶”用意,但这句询问又确实没毛病,所以他答:“嗯,我的朋友还在睡。”
麦卡伦“哦”了一声,也没对他特意强调的“朋友”提出异议,只在心底想:“一对口是心非的小年轻。”
“那就让他继续休息。”麦卡伦和颜悦色地说,“正好你醒了,和我一起去一趟技术部那边,看看你妈妈带回来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比,比前几天都要早了一点【抱头
第38章
安洁返程前与顾长云联络时, 说的是带了个“纪念礼包”, 若她带回的战利品就只有那一位被强制关机的敌方驾驶, 这“单件”的规格, 自然是够不上礼包当有的内容标准。
追着顾江初和卫平戎轰炸了一路的敌机,武器库内尚未消耗完毕的火力储备,机甲存储区内剩余的几个应急物资补给包,带有特殊标示的反干扰装置与备用能源……以上种种累加起来,才是组成了“礼包”的全部内容。
顾江初昏睡过去的十二个小时里, 除了仍处在强制关机状态的智能驾驶员外, “礼包”的其余部分均已被效率极高的技术人员解析了个彻底, 自它们提取出的信息被整理成册, 顾江初醒来时, 手册电子版都已发送到了每名拥有阅读权限的船员终端上, 他在自己的终端内看到了这份未读文档。
但他暂时无暇去阅读它。
作为一个什么准备都没做就倒头十二小时的人, 他错过的不只是一摞敌人信息与一次误会解除时机。
这十二个小时内有没有发生什么新的重要事件,他和卫平戎离开后的演习场如何了, 那些乘逃生舱撤出战区的星航学院师生是否已平安抵达安全区, 沈星沉是不是在平安撤离的这一批人里,还有留守在中央星的伊恩本体有没有发回新消息, 后来还有没有谁又去林荷那里找麻烦……
顾江初仅有的那点可供他闲散发呆时间, 好像都在他研究卫平戎的睫毛时奢侈的花完了, 他眼下就像个发条终于一圈一圈上满的机械陀螺,被撒手放了出去,刚醒来就要滴溜溜连转, 一刻不停地汲取讯息。
“学院那边不用操心,你爸负责做了联络工作,会确保你和小卫不至于在出行学员动向表中被标记为‘失联’,还有你的那位姓沈的朋友,他作为没受过战斗训练的学员,双方刚交战时就因为晕震荡进了医疗舱,一路昏到安全区,人没事,醒来后据说还找了很久你和卫平戎,最后听旁人说你俩其实没能回航,在问清原因后气得差点在学院舰暂停的空间站里聚众打架。”
麦卡伦带顾江初前往技术部的途中,简要概述了一下他所知道的几桩事情。
顾江初刚为沈星沉平安无事的消息松了口气,又听闻对方就靠着那基础抗震都不过关的身体素质还想去打架,一时好笑又感动,正想着待会空闲时一定要发道报平安的通讯过去,就听尖耳医生话音一转。
“说起来。”麦卡伦说,“我记得你一直主张不要随意动用特殊能力,在这方面非常严格自律,如果不是遇到像这次战场上一般的危急情况,不会主动铺开具备干扰和侵略性的精神场。”
前有提起交战后续和学院舰船做打底,接着提起战时精神力调用,话题转得不算突兀。
顾江初想起自己连精神分析报告都还没来得及查看,他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下脑袋,继而望向尖耳医生,以为对方是有什么与精神力相关的嘱咐或建议给他。
麦卡伦注视着他的蓝眼睛里却只浮出了一层意味深长的笑意,没说话。
顾江初一开始没搞懂这位长辈是在打什么哑谜,一头雾水与麦卡伦对视了数秒,而片刻后,他仔细把双方的对话捋了一遍,骤然醒悟过来——这是在调侃他刚才的偷溜!
专门设定了精神养护环境的医疗舱就如同一大个精神数值采集器,躺在其中的病患当下精神水平如何,精神力恢复速度如何,是否在恢复期间出现过精神震荡与精神外溢,这些数据都能被医疗舱轻易捕捉,再实时传送到当值医师终端上,供医生时刻关注着患者疗养进度,并在必要时调整治疗方案。
顾江初前一脚才在“非战时危急关头”动用了能力,一举一动都被忠实的医疗舱反馈给了麦卡伦,落在对方眼里,结果后一脚,他还一本正经的当着对方的面重申自己不主张随意动用能力。
打脸来得如此之快,顾江初一时失语,尖耳医生笑眯眯一推他肩膀,示意继续往前走,很“笑里藏刀”地说:“原来‘不吵醒睡着的小卫’在你心里等同于‘战时危急关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