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晚楼被激怒是假的。
连照情同江原动手是假的。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叫他放松警惕,只以为计谋得逞,好这么来打他的脸呢。
成沅君想明白间,不禁哈哈大笑。他不再隐藏实力,扇面剑影间连着换招上百回,而连照情将来,晏齐将来,天上有着沉闷的雷声,此回成沅君多半是败。
白晚楼一击而去,成沅君似躲未躲,竟故意往前一送叫他刺得半分,而后一扇挥去,扇面若中,白晚楼身上便要挂彩。但白晚楼眼下剑刺在成沅君心口,一时是脱不出来的。成沅君人狠,心更狠,情愿自己受伤,也要叫这一招得手。
却在此时,扇面叫人握住。
是江原。
白晚楼趁机拔出剑,脱身而出。
成沅君失了这一手,愈落下风。而江原与白晚楼却像是练了无数遍,白晚楼用剑,江原用他的剑。万仞只一把,于他二人却均如己物,这不是两个人在同成沅君打,而是一个人。攻守兼备,进退有度,一丝缝隙也没有。
而他们用的招式份外简单。
不过是无情宗的入门剑招。
白晚楼习剑时,曾有人告诉他,剑不在层次,不在巧妙,在于一剑之间。你一剑若中,便是好剑,一剑若不中,即便是多么高深的剑客,亦不过花里胡哨罢了。从一至九,再归一。所有的剑意,都只是在开头那一剑之中的。
江原不过是第二回 握剑,但他心念之处,与白晚楼却像是练了数回。白晚楼抛,他便晓得要接。如何换位,如何交错。两拳难敌四手,一时竟叫成沅君目不暇接。
便在近身之余,成沅君以扇为盾卡住万仞。万仞是苏沐寻来的剑,此剑所在是成沅君说的,他的美人金与刀仞是同样材质,当然能作抵挡。成沅君眉头微皱,一指轻弹,一团轻雾自他背后将出,而近在咫尺间,他忽然看到江原的眼睛。
那里无悲无喜,只有冷漠。
成沅君手忽然一松。
一剑便刺入他心口。
江原没想到剑刺得这么准,他毫不犹豫,一把将它刺地更深一些。有仇当场便要报,向来是他的宗旨的。江原不是一个滥杀的人,却也不是一个慈悲为怀的和尚。他离仙魔之境,大约只差一个红尘。
待要毫不留情拔剑,却忽然被握住剑刃。
成沅君道:“你同他们一起作戏的?”
这话问的莫名其妙,江原眉头微皱,一把将剑拔出,任成沅君面如金纸,只淡道:“不曾。”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真,差点入魔是真,连照情发怒是真,慧根想扣他在金钟里也是真,无情宗差一步就毁了还是真。今夜任何一步都是真的,成沅君并没有算错。只是江原在最后关头克制住了自己。还有——不论何种境地,江原都不曾疑心过白晚楼。
作者有话要说: 真·扎你一刀。
金非池:我磕的CP才是真的!
第69章 风雨未退
这一招将计就计,江原没有和白晚楼约好。只是他虽狂躁不能自持,却并没有要疑心白晚楼。而白晚楼也是自己要来的,他究竟有没有上当,如今疯不疯,江原也不知道。他们连剑都没有说好要一道用,但是有些事就是自然而然,连思考都不必。
就像这句‘不曾’说来如此轻巧。
成沅君怔怔望他许久,不知道是因为觉得剑叫人痛一些,还是话叫人痛一些。只一口血喷在剑上,看江原似有再一剑之意,说道:“你——”
但只说了一个‘你’字,剩下再没有话。他要说什么呢。但无论他要说什么,想来江原都不会在意的。成沅君想来想去,原来他们之间无话可说。而白晚楼不耐烦他们在那唧唧歪歪,已然将江原往后一拎,决定自己动手。
不过是一剑之间,白晚楼眼中含霜,身负钧天之势而来——成沅君扇子自袖间滑出,再不恋战,哪怕胸口这一剑足以要他半条命,身如鬼魅,只朝后疾退。
纵然一步是错,往后也步步是错。该要如何,还应当如何,方才那些惊色和犹疑仿佛从来不曾有过,胜败之间,他始终是那个笑来无害的淮南王。
“今夜是本王失策,贪心了一些。”成沅君高声道,“小江,你固然沉住了气,这一剑捅的还不够狠心,没留下本王的命。下次,手法要准一些。”
说话间,那边好不容易稳住局势的连照情已然正赶来,成沅君一眼瞧去,连照情与江原他们在一处,而他在另一处。中原与朝堂大约就是如此不对付的了。
败有两种,一种是传闻,一种是亲眼所见。成沅君一定要是前者,即便是败,也不能叫他们亲眼所见。江原但见成沅君要走,本能追上前去。却见成沅君手中捏了一个诀,冲他一笑,江原尚未能反应过来,后脖子就一紧。
白晚楼一把拎住江原往后一甩。
“小心!”
“本王即便是败,也是自己肯败。”话音未落,成沅君所站之处便猛然一声炸响,腾起一团紫色的烟雾。
他竟然炸了自己!
江原愕然地看着那里再无半个人影,只有血气弥散,不知那里站着的人是否也同这血雾一样四下而散,便听那边连照情道:“晚楼,你那边如何!”
白晚楼手里还抓着江原的领子。
他松开手:“无碍。”
江原看着白晚楼师兄弟二人说话。他想,原来传闻果真十有九误,说这两人如何有嫌隙,都是假的。他们分明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一声炸的江原心里发嗡,一时有些痛。只是这种痛楚,尚能忍耐。江原记挂着方才的事,自成沅君身上飞出的那只小蝴蝶飞在他手里,更是飞在他心里。比起身上的痛楚,被朋友背叛的痛意更明显一些。
他说的朋友,当然不是成沅君。他同成沅君不过一面之缘,又能算的上什么。江原只要想到,他同薛灿如何亲近,那些对月赏花的日子不假,喝的酒不假,并肩作战不假,而至如今,却全是薛灿骗他的。人心隔肚皮,他就觉得自己像被浇了一盆冷水。
但最令江原难以忍受的却是,那人是薛灿,是他以为当年死了,从血狱中好不容易认回来的‘女娃娃’。因着失而复得,他格外珍惜,也分外容忍。
他的容忍,便是得到这样回报的?
那他在受伤不醒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失去的一段记忆叫江原同这世间的喧闹仿若分离开来。他像在这世间,又像不在这世间。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薛灿是谁?女娃娃是谁?
他又是谁,他果真是江原么?
江原忽然之间迷茫起来。
迷茫中,手上忽然一冷,江原一低头,原来是白晚楼握住他手心,他眼神如此明亮清澈,就像一汪冰泉,仿佛要看到他心间。
江原觉得自己大约是疯了,他说:“你是谁?”
白晚楼有些讶然,冰冷的眉目也松动了些许。他道:“我是白晚楼。”
江原哦一声,便又问:“我是谁?”
白晚楼道:“你是——”
他似要说,但面色忽然变的茫然又痛苦,隐忍之处,连着手上也不自觉用力起来。这一攥,却先叫江原一时清醒过来。
……
江原眨眨眼,浑然不觉自己方才说的什么,印象中他似乎是发了一会儿呆,只是发的到底什么呆,就想不起来了。江原见白晚楼难受,担心他发病,问道:“白长老无事吗?”
白晚楼方才十分难忍,现下好了许多。他看着江原,似乎有些不明白话中所指何意。在江原眼中,白晚楼还是那么好看,即便他才与人大杀四方。
白晚楼没先回答江原,却只道:“你当喊我晚楼。”
若是先前,江原一定高高兴兴叫一声晚楼,觉得无比亲近。但现在毕竟不是先前,先前,他是无情宗的江原,不是栖凤谷的江原。白晚楼是无情宗的长老,不是苏沐的弟子。
饶是江原方才不知为何而发呆,但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他还是记得的。成沅君与他们打了一架,自己把自己炸成了血雾。
江原不是很明白,既然要活,为什么要死。既然要死,为什么叫别人也不得好过的活。
有时候江原觉得他自己实在很倒霉,他并不想要掺和在无情宗,连照情却要将他同白晚楼绑在一起。他愿意同白晚楼绑在一起了,别人却又要叫他们分开。成沅君与无情宗的恩怨,又关他屁事呢?他单纯想去喜欢一个人而已。
江原叹了一口气:“这究竟是为什么?”
白晚楼不答。
江原便道:“晗宝阁工钱只有两个铜板,我也未在无情宗习得半分功法,但今日我若是失了手,便要将命丧于此地。长老是觉得,我的命太过于微小不值一提,不配知道缘由吗?”
他说这个话时,一只手仍叫白晚楼握着,神情却既淡且冷,没有从前亲近温和半分。一时之间瞧来,眉目锐利之处竟比白晚楼还要叫人不敢直视的。
这话说的如此锋利,叫连照情陡然一惊,莫名有一种不认识江原的感觉。但见二人无言以对,而他却像被排斥在外,连照情莫名要开口替白晚楼解释:“江——”立马被人捂住嘴拖到一边,这人手上香,身上也香,一身香气,香的连照情几乎要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