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谷谷主不分善恶,不辨是非,视人命为儿戏,确实是这样性子的人。他这一番话,叫成沅君都不能反应。成沅君不禁道:“既如此谷主拦本王作甚。”
金非池袖着手,轻飘飘就到成沅君面前,叫成沅君顿时退了两步。他道:“我拦你做什么,你又一点都不好玩。你将他放下,我就让你走。”
他是指谁?
当然是指江原。
此地难道还有别的人吗?
成沅君眼皮抽了抽,面上还是一派客气,若非他两手要托着江原,只怕眼下要拿扇子出来扇一扇。“谷主即便是缺人,却也不至于同本王抢人吧。”
金非池道:“他是你的人?”
成沅君道:“当然是我的人。”
金非池认真看了看他,随及拍着手笑开来:“你胡说。你怎么证明他是你的人?他同你这样那样过吗?他身上有小晚楼的气息,又有我给小晚楼的定魂珠。可见小晚楼已同他生死相许了。”金非池道,“他分明就是小晚楼的人。你还不将他放下——”
说着,不待成沅君心中惊怒,就已经出手朝成沅君攻过去。
定,定魂珠?
白晚楼几时——
金非池功力远甚成沅君不止些许,成沅君满脑子是金非池几句乱七八糟的话,顿时心头像被雷劈过一样混乱,又背上负重,失了可谓不止一两招先手,应付地手忙脚乱,一个不察,就叫金非池一掌拍中胸口,倒飞出两丈,一口血哇地喷出来,却到了此时此刻,还不肯松手。
白晚楼早年受天雷焚身之苦,一身浑然道元生生裂开,虽不至于没命,却心神大伤。须知修道者最忌道心不稳,白晚楼破了道心,损了道元,若严重一些,是要疯癫堕魔的。可是他在这样的情状下杀了罗煞堂一十四个人,浑身沾了血气,甚至额间已有魔纹,却并未入魔,只犯起失心疯。
成沅君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
现下他懂了。
原来金非池将定魂珠给了白晚楼。
成沅君咳出两口血,血气弥漫开来,金非池本要取他性命,却轻轻咦了一声,而后住手,只在空气中嗅了嗅。这种味道,倒是很熟悉。金非池看了眼成沅君:“我是不是认识你?”
成沅君唇边虽有血,面上却不改色,只道:“本王拜访过金谷主多回,金谷主恃才傲物,眼中又岂会有本王这么一介无名之辈呢。”
“不对不对。”金非池托着下巴,细细打量成沅君,忽然他啊了一声,“我是见过你。十年前苏沐来找我,他给我看你的画像,说你遇上了麻烦,叫我帮一帮你。我不肯,他还烧了我一片花地。”
成沅君陡然一震:“你说什么?”
“你是聋的么?哎,他这么帮你,你现在要毁他心血,伤他弟子,怪不得他不同你好。就算是帮你,也不肯叫你知道的。”金非池有些惋惜,“他生就一双明目,却是瞎的。”
成沅君却不管这许多,只低吼道:“你将话说明白!”
什么叫苏沐找金非池帮他!
他们自割袍断义以来,许久不曾谋面,后成沅君得知苏沐在此,就来找过苏沐,虽善其辞,苏沐却爱理不理。成沅君自觉尚能容忍,又原本是他翻脸在先,苏沐使小性子倒也无妨。故苏沐在他府内掏东掏西,只作不知。
那一回,皇帝召他入宫,却是要害他性命。成沅君亲信不在身侧,皇帝知他江湖本事,找了数位高手,断了宫门放了精兵数列,欲要将他就地处死。成沅君受困之余,曾捏碎一块玉,这块玉,他与苏沐结义时,各有一块,原本是互相传讯用的。
玉碎瓦不能全,他曾想,或许苏沐会来帮他。
但苏沐没来。
只后来一阵迷风过,皇帝改了性子,成沅君脱了困。此一脱困,皇帝对他像换了个人,嘘寒问暖,叫成沅君莫名其妙。成沅君本欲杀之而替代,却忽然又换了主意。皇帝并非没有用处,与其他坐在这朝中握这冰冷皇权,还不如逍遥江湖来的自在。
成沅君又去找了苏沐,他并非是要去责怪苏沐不来,倒只是想同他说一声,玉碎了,不如重新换一块。他们是否也能重新再做回兄弟。这么一上山,他看到了什么呢?
苏沐拿着一件衣服,正替他的小弟子盖上。左右不走,却将睡着的人看了又看,摸摸他的头发,摸摸他的嘴角,又将那长命锁摆摆正,眼里的笑意是成沅君从不曾见过的。
成沅君顿时有如雷劈。
而当他一上前,苏沐眼中神色便淡了。
成沅君捺住心头惊色,只道:“玉碎了,我——”
便觉一物抛来。
成沅君接住一看,是一块玉。
苏沐道:“那便还给你吧。”
当时无情尚在眼前,成沅君才眼神一暗转身离去。但如今金非池却说,当日苏沐竟然暗中托他相助。金非池活到现在这么大岁数,总共只答应过别人三件事。苏沐占两件。而其中一件便是此事。
金非池却显然没有放过他:“我答应别人不告诉你,但我如今没有同你在说,我只是同人在说。他帮他的朋友,而你背信弃义,恩将仇报,不算人的。”
成沅君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哭该笑,他手愈发收紧——
金非池捅完刀子还不够高兴,还是有些疑惑。“不过我虽然帮你,你还不配我亲自来。只一个画像,岂会觉得你气息也很熟悉呢?”他在那里拼命想,究竟是哪里熟悉。忽然一拍手,“你的味道,同小江身上很像。他的咒是你下的?”
成沅君没有能够回答。
因为他的脖子上已经覆上一只手。
悄无声息。
而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幽幽响起。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成沅君身后,江原眼神清明,哪里有狂躁不清半分。手掐上脖子的力道平稳有力,又哪像是身受重伤之人。成沅君咬着牙,但他还是没有松开手,只说:“你没有晕过去。”
“我不晕,岂能听到如此好戏,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弄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江原淡淡道,“拉人当垫背,还要有个理由。而你做这一切,也是因为苏沐?”
“我也是没想明白,是我同他哪里像,要叫你们一个个的,抓着我不放。”连照情是,白晚楼是,成沅君是,金非池也是。还有——
江原心头漫上一股痛意,他张开手心,里头飞出一只小蝴蝶,一半金,一半紫。是他在成沅君身上发现的。这只小蝴蝶,正是璧和藏了很久,又在最后还给成沅君的那一只。
江原将那蝴蝶一把捏住:“薛灿同你是什么关系。”
金非池恍然拍掌:“小蝴蝶。”
嗯,怪不得他觉得熟悉。
原来成沅君也有小蝴蝶。
成沅君脖子被江原掐着,闻言却道:“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江原手指将成沅君的脖子捏的咯咯作响,几乎就要断掉,成沅君眼前已经冒了金星。但他二人一个都没松手,成沅君硬是没松开江原,江原也没松开成沅君。
他们是什么关系?从方才发现这只小蝴蝶起,江原就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他实在很不愿意去想,却不得不想。
为什么薛灿在清溪峰,成沅君也在。为什么当日在浮陨坛,薛灿的蝴蝶非要停在成沅君身上。为什么薛灿一走,成沅君就开始生事。为什么薛灿总是一定要他离开这里,却不说为什么。这岂非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却瞒了他,从而作一场布局吗?
薛灿几时认识成沅君的?
他们又谋划了多久?
那他从树上摔下来,是不是薛灿骗他。薛灿有病,也是假装。借他天雷之症,叫白晚楼认错人,从而叫他接近白晚楼,也是算计之中。但白晚楼心中挂念苏沐,成沅君记恨苏沐,岂非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江原嘴角微动,忽然掌下使力,欲置成沅君于死地。却是成沅君蓦然发难,而金非池不知为何将江原拦了一拦。
成沅君趁机脱逃而出,抚着脖子,笑道:“倒也并非你想的这般。你那个好兄弟,是将你放在心上。我叫他抹去你的记忆,他不肯,觉得你们该当是兄弟。叫他让你接近白晚楼,他更不肯,非要劝你回去。可你终为美色所惑。我与他就起了争执,分道扬镳了。但他骗你也是真,我劝你啊,找朋友的时候,眼睛擦亮一些,免得最后伤心——”
他话未能说完,江原已然掌风袭面。
周遭已有落雷,天怒中,金非池一把拉住江原:“不可。你的定魂珠承不了你身上的噬心咒,你再动怒,它便要裂啦。”
但金非池已然拉不住江原。
而江原身后却一道剑光如电而来——
“不用他动手。”白晚楼霍然将江原一把推到金非池手中,一身煞气无人可挡。他发已全散开,一剑往成沅君心口刺去,便似索命修罗,“我要他的命!”
白晚楼竟在此地?他为何会来。难道他没有疯吗?若所算不错,此刻他应当已同慧根两败俱伤了!成沅君蓦然疾退,风声鹤唳间,看了眼白晚楼,又看了眼江原,点点头:“嗯。好,很好。原来你们也是说好了一起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