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一道魂骨钉直穿二人肩骨,这不大一处牢狱顿时两声痛呼,压抑到底,仍听来叫人心惊胆颤。弟子听来俱不忍,唯有孙玺面不改色。
他扎人扎多了,这人扎起来手法也不对,要扎到穴位上,才能叫人既痛苦又不会流血,还不叫人看出来。孙玺摇摇头,这些人,刑讯都不会,丢人。
萧清绝被人一路引到大殿,随后往里一推,关上了门。他有些心惊胆战。与无念诛莲不同,萧清绝没那么大的胆量,在栖凤谷被江原吊起来时,萧清绝也是第一个认怂并踹着无念有什么说什么,全数抖出免受苦楚的。
前面站了一个人。
萧清绝咽了咽口水。
他从前不怎么见过薛灿,但知道薛灿脾气好时如春风带雨,阴晴不定时下手就能掐了别人头骨,叫人断气绝命。看着是个王孙贵族清贵模样,却实在是个狠辣的人。
到底谁先说薛灿受重伤快死了,萧清绝现在就是后悔,无比后悔,老老实实呆着不好吗?安逸日子过的太顺畅了才会想要兴风作浪。
便听一个慵懒的声音道:“过来。”
萧清绝略一犹豫,走了过去。
薛灿走下来,低头看进那一双眼睛。他倒是从没有发现,在西域这样的地方,还有人生了这样的眼睛,就像是荆棘毒花里,还有那么两根绿草,颤颤巍巍,又十分可怜。
“你很怕我?”
萧清绝道:“不敢。”
“是不敢怕,还是不敢不怕。”
萧清绝:“……”妈的这有什么区别吗?他就算是个佳人,当一回贼,怎么了!大不了就是一条命嘛。江原逮着他不放,薛灿也逮着他不放。这两个人有毛病吧。
“你不用怕我。不想当将的兵士不是好兵士,本座想当将,本座手下的人也想当将,这再正常不过。”薛灿捏上萧清绝的下巴,“但本座若是你们,就不会去找栖凤谷的麻烦。能离多远就多远,先将城中一干人等纳成心腹才好。”
“江谷主多年不问城中事,若非你们自己送上门去,你当他会理你半分吗?就算你将这城里翻了天,叫西域换了个主人,他也不会多皱半寸眉头。”
萧清绝微微瞪大了眼。
他下巴被捏的痛,但远不及他听到这些话来的茫然。江原与薛灿难道不是朋友吗?如果不是,江原为什么要帮薛灿?如果是,薛灿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薛灿抓他来,难道不是要他命吗?
大约萧清绝的疑惑实在写在脸上,薛灿啧了一声,微微摇了摇头。并蒂剑,出身于淮阳,师从于禅陵宗,在顾青衡手下,但因些许事,离开宗门来到西域。老朋友的门生,值得他多照顾一下。只是这么喜怒形于色,是怎么在西域这样吃人的地方活下来的。
“你是不是奇怪,本座为何要同你说这么许多?”薛灿凑上前,轻声道,“为了谢谢你,叫本座看到他替本座出头的一面啊。”简直意外之喜。
“看在这个份上,本座饶你不死。”
“来,现在告诉本座,在栖凤谷时,你们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竟然能叫江原动怒,亲自拎着你们到这城中,逼我不得不出面?”
……做了什么。
他们什么也没来得及做,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唯一能有点身为捕猎者快感的,大约就是气跑了白晚楼,这才将一只兔子点爆成了狼。
“他说我们最大的过错,是害白晚楼伤神,叫白晚楼难过,害他跑出去半天没能找回白晚楼。”萧清绝瞅着薛灿神色晦暗不明,不知要不要继续说下去,犹犹豫豫道,“若是从折磨人的法子来看,江谷主确实如城主口中所说那般无情。”
无情……
江原曾说,不喜情爱,不屑刑罚,永远不用薛灿的令牌。但如今,他为白晚楼放弃忘忧丹。为白晚楼踏进这魔城,又因为白晚楼,扔出了那块已经放置很久落了灰的令牌。
人果然是会变的。
他什么都没做到。
“这么说起来,白晚楼在栖凤谷呆了很久。那里毒花毒草遍地,他倒是胆大,敢呆。”静了半晌后,萧清绝才听薛灿笑了笑,“也好。”
然后松开钳制住他的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乌金木制的扇子,神色悠然,没有方才阴沉半分,只闲适道:“本座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西域魔城中的事,江原是不知道的,他只是盯着手心。手被白晚楼握着翻过来,然后冰冷的指尖划在他掌心,写了一行字。
孙玺和云行在一起。
江原一字字念过,后道:“可是我刚才只见到云行,没有见到孙玺。云行说你们昨日也遇到了勾魂使,会不会是孙玺被他们抓起来了。”
江原想来想去,觉得很有可能。他不认识孙玺,但听过药王的名声,知道药王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能被抓第一次,当然会有第二次。
“但他的命应当无恙。”江原斟酌道,“如果是薛灿抓了他,一定不会要他死。”薛灿大费周折将孙玺弄到西域,当然是要他治病,不是要他的命。
白晚楼摇摇头。
可惜江原看不见。
这个时候他二人沟通便十分不方便,因为连一个眼神就懂的机会也没有,一个瞎看不见,一个哑说不出。光拿手指划拉,指尖都快蹭出火花。江原身上有气劲,白晚楼指尖在他手心戳多了,就有些发麻。
找回孙玺,杀了那两个勾魂使。
江原微微一惊:“为什么?”
他觉得很奇怪。白晚楼是个动作很快的人,但绝不是滥杀的人,可是从未进西域起,白晚楼就一直盯紧了那两个外域人没放,江原开始以为是白晚楼犯了病,一心想要杀了危害到他的人,如今看来,却不见得是。
指尖已经有了温度,温凉温凉。识字总是有些费力的。幸运的是江原觉得他们还算默契。而此情此景,白晚楼一笔一画在他掌心划转,这种感觉叫江原有些似曾相识。
什么时候?
是谁?
江原神思游离了片刻,待掌心温度消失方察觉白晚楼已经写完了,但他在开小差,根本没有留心。“什么?你再写一遍。”
……
字很长,实在烦。
白晚楼从前不爱说话,现在不爱写字。他看了江原半晌,苦于出不了声,一口就咬上了江原的手,直叫江原皱着眉头嘶了一声,才忿而重写。
“你又咬我。”江原嘟嘟嚷嚷,“你这是添了什么新的癖好。除了掐人,还喜欢咬人吗?你写了什么,你说不能叫他们找到连照情——”
外面一声惊呼。
“你说谁?”
白晚楼迅速沉下脸,他竟然完全没发现山洞口站了一个人。头昏脑胀降低了他的警觉性,白晚楼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
但是苏婉儿毫无所惧,她就没怕过任何人,只匆匆回来,听江原说不能叫圣教的人找到连照情,再思及拔珠他们到底来找什么人,立马就反应过来,三两步走到白晚楼前面,与他问道:“你说不能叫拔珠找到连照情,是不是?”
“拔珠?”江原后知后觉半晌,“那个圣教弟子的名字?他为什么不能见到连照情。连照情怎么了?”难道欠圣教钱吗?他看不见白晚楼,也看不见苏婉儿,但只感觉两人气势轰地一声炸起来,快要叫身边人不能靠近。
苏婉儿目光灼然,盯着白晚楼。
“圣子在你们手里!”
“……”白晚楼眯起眼。
他没打算叫任何人知道,尤其是苏婉儿。白晚楼目光已然落在苏婉儿身后的云行身上,其中严厉之意,犹如剑气割过云行的脸,叫云行立时肃容。
云行平时很少见白晚楼。掌宗是连照情,内务是晏齐,白晚楼几乎不管事,但他毕竟是一宗长老,无情宗唯一的长老,几可作镇山之用。但凡他经过之处,所有弟子无不低头行礼,大气不敢喘。
如今云行算是享受到这待遇了。
那一刹那,他几乎要跪下来。
圣子。
圣教没有圣子,只有圣女,与教主并肩齐立。但若圣女诞下子嗣,就是圣子,可圣子一般活不过三岁。因为圣女如此纯洁,怎可与人私通。她生下的孩子,也要被扔到大漠之中,葬身于胡狼之腹。
拔珠要找圣子,白晚楼说不能叫他们找到连照情。江原将这关系在脑中一换算,立马震惊了。这岂非说明连照情就是圣教的圣子?
圣教啊,圣教与魔城和无情宗,几乎是并齐。连照情既是无情宗宗主,又是圣教又子,来头这么大吗?那他都对连照情做了什么?想到连照情那张脸,再想到圣女那一身轻纱绸缎半遮面,江原忽然觉得心理承受不太好!
但在江原震惊时,白晚楼却已经动了手。他身上只披了一件衣服,拍地而起间,露出大半个胸膛,其气势如剑,寒意如冰,立时就朝苏婉儿袭去。
不该知道的事叫人知道,白晚楼便没打算叫苏婉儿活着离开这里。连照情的身份,世间只有两个人知道,苏沐和白晚楼。
苏沐将连照情从大漠中带回来时,就同白晚楼说过:“以后他是你师兄,你要对他好一些。他母亲并非不要他,只是太弱小,她弱小,她儿子也弱小,若是留在她身边,最后两人都是一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