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于是相信,虔诚的祈祷飞得更高,众人的呼声更能被神听到,祈祷的力量会在城市周围形成透明的防护罩,阻挡住英军的脚步,减轻炮火对鹿昂的攻击。
他们跟着代理主祭一句一句地念着充满能量的祈祷书篇章:
“誉神之言在我口,
我心因神而夸耀
谦卑人闻要喜乐,
当称神为最最大
神救我脱一切苦
神的滋味是美善
但凡敬畏神的人
什么好处也不缺
索我命者蒙羞辱
谋害我的心惭愧
愿彼道路暗又滑
灾祸突然临他身……[1]”
就在此时,又是“轰”的一声,宛若地动山摇!
整整好几秒,神庙大殿都似乎在随着巨响震颤。人们就像海中遭遇风暴的小帆,全都迷失了方向,无助而狂乱——
“啊!十字架摇晃了!”
“神拒绝了我们的祈祷!”
女人们尖叫,男人们转身用力地抱住身旁的女人,也不管她们是不是自己的妻子。有人痛苦地抓头发,有人凄惨地扑在地上,小孩子四处乱爬,就连祭司们也神情慌乱,将目光投向门外,仿佛随时会有一队凶猛的士兵冲入!
城市陷落的恐惧早就在大街小巷中流传,有人说英国人会把俘虏活活剥皮,会把孕妇的肚子用刀剖开,也有人说英国人喜欢在丈夫面前强煎妻子,又在妻子面前把丈夫煮成肉汤吃掉……
人们此刻脑中尽是这些传言,现在神明拒绝了他们的祷告,鹿昂的末日已经在他们眼前浮现!
苏试身边的祭童们也像小鸡仔一样挤在一起瑟瑟发抖,互相紧抱。有的人更是发出了凄厉悠长的尖叫,海豚音的。
代理主教决不允许这样的混乱发展下去,他先是向乐队打了个手势,又用眼神示意一旁的乐祭马修。
明快的管风琴首先响起,一连串悠扬的音符像一个个迈向天庭的阶梯,在人的听觉中制造出一种飞旋上升的感觉。
乐祭抬手示意领唱的祭童准备,但那个男孩已经吓得哽咽了,苏试在他身侧隐约听到他似乎在喊“妈妈”。
音乐很快进入到要起唱的部分。这首歌该是由一个人主唱歌词,其他人则低声伴唱无字歌或单音节渲染式重复,但领唱的祭童的声音明显在发抖,一开口就让整个班子都乱了!
乐祭面容紧绷,因为怒火而瞪大的双眼显然让领唱更为紧张,而圣殿里的慌乱已经进一步发酵,人们开始离开自己的位置。有的人冲向圣物或者圣徒壁画,寻求庇护——也不排除是为了浑水摸鱼。几千名黑压压的圣徒跪成一团还好,这样胡奔乱跑,顿时整个圣殿里都仿佛被人塞满了!
祭童散乱的合唱只是让大殿内多了一份嘈杂。
眼见此,苏试睫羽轻颤,随即跨前一步,越过了领唱。
他站到最前方,展开歌喉:
“啊……啊……啊……”
歌声如起风,荡尽尘埃,使混浊的空气变得澄澈一如水晶。
祭童们则紧跟着以相同的旋律唱响内声部,明明声音就在他身后响起,却仿佛是从更远的地方传来的。
“啊……啊……啊……”
非人的高音,在他口中变得无比轻盈,声音便如金笼中的白鸽,扑翅高飞,纵上层云。
如同被母亲拍抚背部的婴儿,人群温顺地安静下来,无意识地望向声音的来处。在一个瞬间,绵延不绝的美妙音符从那甜美的唇中泄出,在完美地一跃三个高八度音后,人们产生了一种幸福的晕眩感。他们情不自禁地向高处望去,金色的穹顶上,片片柔软的羽毛轻盈地洒落,在水晶般的空气中温柔地漂浮,他们的灵魂被滂沱的洁白包围。
歌咏的少年,及肩金发璀璨,眼神蔚蓝如海,肌肤纤尘不染。宛如天上降下的使者。
难道神会忍心不去眷顾如此美好的少年吗?
人们不禁跪坐在地上,双手合在胸前,虔诚而柔和。
在歌声中,人们变得渺小,神殿变得高旷。
“啊……啊……啊……”
当假声男高音再度唱响熟悉的旋律,人们的眼中溢出泪光。他们的心都仿佛在随之飞翔。
在令人目眩神迷的咏叹调之后,是相对舒缓的祈祷歌:
“神是我的牧者,
我必不至于缺失……
神庙的穹顶结构,将这声音的每一丝细节都倾泻进听众的耳湖中。那声音稳定纯净,又如布满涟漪的河水,充满着美妙细腻的变化。
“我虽行过死荫的幽谷,
也不怕遭害……”
人们无声地落泪,聆听这天籁之音。祈祷词堵塞在他们的喉中,他们既害怕自己的声音会掩盖住这优美的歌声,又想要追随那样的声音,成为美好的一部分。
“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爱随着我……”
歌声中充满了宁静的幸福感,使人感到阳光从头顶洒落。
人们看着那少年,他正随着歌声半阖眼帘,睫毛如阳光在空气中延伸,他眼中滟潋的光芒,如宝石琉璃般美丽而安宁。
人们就都相信,必有一生一世的恩惠慈爱伴随着他。
歌声在不断上升,他却仿佛是从天上降下来的。
“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爱随着我。”
他们在少年唱完后就跟着重复最后那一句,由此觉得自己已成为了这美妙的合唱中的一员,感到心满意足。
“啊……啊……啊……”
在最后重复的咏叹调中,苏试抬起左手,展向前方。人们就顺着他的手势望去,那里正是代理主祭的方向。
歌声就这样结束了,被打断的祈祷继续进行。
一直到最终结束的时间,人们都没有听到炮响,于是相信这场虔诚的祷告至少守护了这座城市一段时间。
[1]改自《圣经》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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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代没有MP3、CD的时代,留声机都得再等四百年才发明,中世纪的平民特别喜欢听教堂的钟声,这个对他们来说就跟音乐差不多了!现在能听到华晨宇现场版,我都替他们在你耳边唱歌!
第九章 :祈祷票
作为早上的报酬, 苏试得到了一片黑麦面包、一块腌制鲱鱼和两加仑的艾尔酒。面包因为很硬, 所以一片通常会摊得很薄。而艾尔酒比啤酒口感要差一些,原味有点甜,但没有加啤酒花, 容易变质, 喝起来经常是酸的。
酒被灌进苏试随身带的皮囊里, 而鲱鱼被用一块旧羊皮碎片包住,和折了对半的黑麦面包一起塞进了他腰间的钱袋中。
晨祷结束大约是早上十点, 差不多快到一般人的早饭时间。
苏试已经饥肠辘辘, 他从怀中掏出一片干奶酪, 嚼了压压肠鸣。
他走出男祭院的厨房, 站在了由小圆柱环绕的回廊中。
祭司院的薪水都是一周固定发放一次,他还要抓紧时间去领薪资。
苏试经过位于这一侧走廊的面包房、葡萄酒储存室和食物储存室,向接近回廊转角的一个房间走去。
祭司们多数都去了另一侧的餐厅,因而整个回廊都很安静。苏试得以张头探脑,欣赏一番那些装饰着叶纹、兽像的门楣。
一个房间多只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窗户,窗框上镶嵌着森林玻璃。苏试的家里没有玻璃, 此时的玻璃算是奢侈品;而琉璃, 则应该称为艺术品。普通的杂色玻璃中的小气泡, 多得像一场静止的雪, 苏试不免好奇地凑上前观看。
却看到两个穿着日常黑色祭服的少年辅祭拥在一起舌吻。
“……”
这个房间摆着许多桌椅, 看起来像是作为教室之用。苏试收回视线, 预备离开, 却看到前方横向的回廊走过来一名成年祭司。苏试想了想, 伸手敲了敲窗玻璃,然后才继续向前走去。
苏试恭身在走廊一侧,向经过的祭司问候后,才向着走廊底部倒数第二个房间走去。约是为了采光之故,房门正开着。只见里面一张木桌,后方坐着一个老祭司。
“长老,”
苏试打招呼道,“我来支取工钱。”
那白眉长老斜眼看了他一眼:“你应该在晨祷之前就过来。”
苏试道:“那‘轰隆’声把我吓坏了,害我把多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苏试上前一步,站到那张桌前:“我是歌咏者巴鲁,马修先生让我过来的。”
那白眉老者“哼”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从右手边抽屉里取出一张用拉丁文写就的纸条,问道:
“歌咏者,巴鲁-达克,5天,12苏?”
苏试在神庙唱一场祈祷,就可以得到一顿祭司院分配的饭食,外加1苏20生丁的报酬。考虑到货币的购买力,估摸着差不多是两块四。
苏试点点头。
老祭司用羽毛笔沾了沾红墨水,在纸条上做了记号,然后将这张纸条放进另一边抽屉中。他又用一把小钥匙打开正下方的一个抽屉,取出两个铜币外加两张牛皮纸色的长方形票据给苏试:
“拿去吧。”
苏试接过后,只见纸票正中写着一串拉丁字符,上下各一条基兰鱼——基兰鱼身上有四个希腊字符,分别代表着“基兰、神的、儿子、救世主”,拉丁文和基兰鱼组成十字形状,外围再勾勒上一圈蔷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