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又重新关上了。
吉尔斯挨了一会儿,不知道过了多久,上一顿饭的药劲过去后,他费了一番功夫才扯断了手脚的铁链。
“砰砰砰——!”
守门的士兵听到里面传来撞击声,一边赶紧叫人去报告克拉翁,一边对吉尔斯喊道:
“吉尔斯少爷,放弃吧!您是不可能打开这扇三英寸厚的铁门的呀!”
“放我出去,我要去找他!”
吉尔斯恼火地用肩膀撞向铁门,如果不是没日没夜地被喂药,门轴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他的撞击。
“您是说贞德吗?”士兵有些遗憾地道,“她已经被英国人烧死了。”
士兵听到门内传来困兽般的喘息声。
吉尔斯将所能找到手的所有东西都砸向铁门,但铁门仍然纹丝不动。“啊啊啊!”他向后跌撞,用双手捂住额头,发出似痛苦的嘶吼声。
走廊里传来铿锵的声音,装备齐整的武士们手持长矛列队在门前,防止吉尔斯冲出来。
吉尔斯撕扯着手边的所有东西,仿佛失去光明的盲人,在室内跌跌撞撞,突然他来到了那扇小小的窗洞前。
在绝望者的视野中,那仿佛逃出深井的唯一的光。
吉尔斯爬出窗台,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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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英国史》
第六十一章 :蓝胡子传
古雄在镜前刮着胡子, 他的内心感到快活。
一想到苏试临死前的惨状(没有受到精神感召的他,自然也看不见“圣光护体”制造的幻象),他就感到自己被挤压得紧皱的心脏在一下子舒坦着张开。
其实,嫉妒是一种使人快活的情感。
说来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但事实上, 嫉妒的人很容易感到快活——
看到对方不小心撞伤,他们就感到快活;看到对方不下心丢了心爱的东西,他们也感到快活……只要看到嫉妒对象的任意惨状,他们都会感到快活。
这样说来, 万一要是有一个带着杰克苏、玛丽苏光环的人物出现在嫉妒者的面前,他们还不得把自己活活气死?
那倒不会, 他们只嫉妒他们自以为够得上的, 若是只可远观的、如论如何都够不着的,他们也就偃旗息鼓了。
内心快活的古雄看到镜中出现如同黑色幽灵般的一团影子。
当他看清那是一件黑色的斗篷,看见倒影在镜子中的模糊的血红的鸢尾花, 他的身体已经被一条强壮有力的臂膀死死的钳制住,而对方的另一只手则捂住了他的口鼻, 紧紧的, 封得像泥土般结实。
古雄瞪大眼睛,连眼角的鱼尾纹都绽开。
他像一条被网住的大鱼一样挣扎, 然而站在他背后的青年纹丝不动。
青年的脸庞如同黑色岩石打造而出, 那浓烈而极寒的仇恨使古雄一时没能将其与那个鲁莽又热情的骑士联系起来,但他很快也就看不清了, 他的双眼开始翻白……
古雄在吉尔斯手中窒息而死。
*
尽管身为陆军元帅, 但吉尔斯无差别虐杀英国士兵与贵族, 坚决虐杀战俘的行径很快受到了其他法兰西贵族的排挤。
战争也不过是政治博弈的筹码。
吉尔斯无比渴望自己从来就不是那个连处理自己的家产也束手束脚的年轻人,他渴望坐拥更多的财富与权势……
尽管这一切对他都已失去了意义。
他返回在拉萨热的领地,却感到自己跨入的是一片墓地。
1432年11越15日,祖父克拉翁终于去世,葬礼从简。
吉尔斯搬到另一座城堡,和妻子分居两地。
他依靠美酒与圣歌度日,仿佛这两者都具备着减轻灵魂疼痛的功效。
一日,昂列陪同吉尔斯前往城镇市集,途中吉尔斯忽然冲了出去。等昂列追过去,便看到吉尔斯正在打量一个受惊的少年。
少年面貌白净、俊俏,以取悦主人为务的昂列观察吉尔斯的表情,并没看出什么。只是听到吉尔斯用一种既似淡淡愉悦,又十足冷漠的语调道:
“他长得很美,像个天使。”
昂列很快就以“城堡招侍从”为由,给了孩子父母一些钱,将孩子带到了尚多塞城堡。
在阴森寒冷的地窖中,在昏黄战栗的烛光中,吉尔斯让少年脱掉衣服。
他一边大口灌着冰冷的啤酒,一边看着那吊在刑架上的洁白身躯的抽搐。
然后濒死的少年像任人宰割的鱼肉被搁浅在冰冷的岩石地面……被猥亵,被一群邪恶的乌合之众手持利器捶打至死。
而吉尔斯在一旁,在过度兴奋中,一头栽倒,昏死过去。
他沉迷于美少年和雌雄莫辩的美少女;
沉迷于嗜血的狂欢——作为领主,他也有权像这样恣意地宰杀他的“羔羊”。
吉尔斯名下的城堡具体几何难以考证,但遗留下来的至少七座。每一座城堡附近的居民,都坚信蓝胡子就是他们的领主,而当地的城堡就是作案现场。
为了纪念“已逝父母、亲朋及亡故恩人”,吉尔斯在位于布列塔尼的领地马什库勒修建了神庙。尽管后来他似乎丧心病狂地变卖土地,挥霍家产,却唯独不包括神庙所在地的收据和通行税。
然而,如此“虔诚地救赎自己灵魂”的吉尔斯,却也一直沉迷于召唤魔鬼,还曾因此被游方术士骗了好几千金币。
1435年,吉尔斯来到奥兰多,恰逢市民纪念贞德之盛日。
为了麻痹自己的吉尔斯挥霍成瘾,直接请数百人来重演当日战事。
他坐在高台上啜饮美酒,观看“自己”与“少女”一同英勇作战的往日,仿佛在刹那间时光倒流……
每次赢得战役,看到他如释重负的微笑,他的心也会随之雀跃。
往日重演,而他沉沦在幻梦之中,不可自拔。
他耽于奥兰多,不理世事,三两天头花大价钱,将一场纪念奥兰多解放日的庆典,以盛大壮观的戏剧形式,无穷无尽地延续下去,一年多的时间便挥霍掉八万多金币。他变卖家产,直至囊空如洗,沦落到需要用银圣骨盒、羊皮纸书籍抵押旅店费用的地步。
吉尔斯回到马什库勒。
冰冷的城堡仿佛魔鬼的巢窠。在夜晚来临之际,他独自一人睡在空阔的大床上,任由烛火被游荡的风所吹灭。
他再一次做梦,梦境多年来始终不曾改变。
他看到火,看到火焰燃烧,看到他透过烟火看着他痛苦地流泪……
在无法停止的梦境中,他一遍遍地亲眼看着他被活活烧死,他感到他的心被撕成碎片,他的灵魂就像是被击中的玻璃碎成无数片。
他滚到地上发出野兽般的哀嚎,十指揪紧头颅,发了疯般撞向一旁的墙壁,跌倒在地后又用头猛烈地撞击着地面……
仿佛只有这样才够终止脑海中痛苦的记忆。
人人都说他是天使,他们认为有一天,就像圣子复活那样,她也会复活,回到他身边。
宗教权威已经断定他是异端,无人敢在公开场合赞扬他的美名;
也有人暗地里说,他已经回到了天庭,回到了神的身边。
他到底是魔鬼还是天使?
吉尔斯想要召唤魔鬼,如果他在地狱,他就下地狱;
他也不断地向神明祈祷,如果他在天堂,他愿意赎清自己所有的罪恶。
然而没有人告诉他答案,他只能走投无路地活着。
昂列在一声声嘶吼咆哮声中醒来,看到微弱的晨光照亮城堡的走廊。
昂列拍打了卧室大门好一会儿都没反应,就在他放弃之后,门突然打开了。吉尔斯从中走出,鲜血从额头上向下流淌,他的目光失去焦距,仿佛对眼前站了个人浑然无觉,游魂般向外走去。
昂列跟在他身后,一直来到城堡底下的游廊。
此时还是凌晨,万籁俱静。看到吉尔斯要往不远处危险的森林走去,昂列伸手拉住吉尔斯:
“少爷,还是等天亮再出去吧……”
吉尔斯仿若未闻,他凝视着远处的林木,看到他从林中显现,如小鹿一般,在叶丛后探出脑袋,看着他微笑。
他从晨雾中走来,轻盈而又炙烈。
吉尔斯追逐着他的幻影,昂列拦着他:“请至少戴上您的剑……”
被阻碍的吉尔斯不禁发狂一般,猛地将昂列甩开,将人砸在一旁的廊柱上。
“贞德!”他急躁地向前冲去,看也不看随手掀扯着灌木,也不在意被锯齿的叶片割伤手掌,昂列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朦胧的薄雾中。
找不到苏试的吉尔斯,简直想杀人。他发泄地撕扯着藤植,但在看到林中黑岩上的一道背影后瞬间安静下来。
林中响起清脆的笛音,吉尔斯挨挨蹭蹭地走到他身边坐下。
苏试并没有转脸看他,只是继续吹着手中的笛子,吹完一支曲子,才转过脸对吉尔斯一笑。
吉尔斯看到周围坐着一圈圈一排排的士兵,就像以前一样。在闲暇时光,他常常会像这样为大家吹一支曲子,或者唱一首圣歌。
吉尔斯看着他肩后整齐闪亮的小金辫子道:
“谁给你编的?”
苏试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