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命令两旁的祭司摁住苏试,将他的脚塞进火盆里。但祭司们都犹犹豫豫,古雄鄙夷地看了他们一眼,叫来士兵,两个摁住苏试的肩膀,其中一个提起他的脚压在灼烧的炭火上。
“呲呲——”
伴随着一声低低的痛呼,空气里响起令人皮肤发麻的肌肤灼烧声。
那个蹲在地上的士兵,也听说过“少女”的奇迹,出于好奇,抬手看了一下苏试的脚底。
正面的祭司们可以看见,烫伤正在缓慢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他们不禁毛骨悚然,尽管之前也曾听说,但总以为是为了政治需求夸大其词,故弄玄虚。现在亲眼所见,不禁心如擂鼓——难道少女真的受神的保佑?不,是魔鬼的力量!但如果魔鬼的力量正在庇护他……难道魔鬼不会来报复他们吗?
古雄感到了室内蔓延的恐慌,他冷冷一笑,淡定自若——
什么也阻止不了他折磨眼前这个贱女!
“看来神明并没有完全抛弃你这个罪人,你最好趁早改过自新!”
古雄掸掸衣袍,命令士兵道,“孩子,继续对这个邪恶的女人施加‘神的教诲’吧!”
牢房里响起古雄压抑着恼怒的质问声,和少年时不时抑制不住的惨叫。
黑太子躺在担架上,透过牢房狭窄的门洞看着里面的场景,一向冰冷锐酷的金眸,流露出了淡淡的惊讶,和一点点好奇。
他听到古雄几乎歇斯底里地道:
“你不知道吧!查理根本没有想要从勃兰特手中赎回你!他一直跟勃兰特公爵藕断丝连,听明白了吗?国王抛弃你了!”
苏试满脸冷汗,却笑着反问:“那你觉得他这样做不对吗?”
他还有兴致给古雄玩一个文字游戏。
如果古雄承认查理做的对,那么少女为什么要反对“对”的行为呢?
如果古雄承认查理做的不对,那就是在同情少女的遭遇,认为她不该被抛弃。
“……”
黑太子无声轻笑了一下。
古雄瞪大自己的老眼,很想问:
“你不喜欢我,是因为你知道自己能傍上国王是不是?”
不过他还没有失去理智,改用怀柔政策:
“英国人只想把你烧死,但我们希望你能得到救赎。如果你能忏悔罪恶,宗教法庭就会宽恕你。我们只烧死执迷不悟的异端,但从不放弃重返正途的迷途羔羊。”
“我没有罪,”苏试道,“凡我所想的,没有不可以宣之于口的;凡我所行的,没有不可以见诸世人的。我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也没有需要遮掩的行径。
这世间只有一种人会长久地恨我:心术不正、心肠恶毒的人。
神明总是公正的,若以公正审判我,我必然是无罪的。”
他抬眼看向古雄,下颔上挂着晶莹的一滴汗珠,浸润生理性的泪水的眼神像有闪亮的银:
“若有人违背神所喜爱的公正,来对我进行裁决,那我的罪岂非正是无罪的证明?”
贱女人!
古雄用尽力气拉回即将扭曲的五官,和即将向对方的脸飞奔而去的手。
“公正与否,不是你能说了算的。神把这种权利交给了神庙,而现在我们正在给你改过的机会。你要明白,宗教裁判所才是你最后的家。”
他哼了一声,一拂袖离开了牢房。
两个祭司也紧随其后。
苏试已经是满身冷汗,他躺到床上,为了避免触碰到伤口,将脚悬放床外。
他感到有人来到他的身边,便转了一下脸,两个躺着的人互相对视一眼,这场景可真够奇怪的。
苏试转回脸,望着牢顶,双手在腹前交叠着一搭,安安静静地躺着。
黑太子问道:“你在干什么?”
苏试道:“等死。”
“如果你承认一切神谕都是谎言,我不仅不杀你,我还可以放了你。”
黑太子道,“你知道的,我说的是真的。”
“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目的——驱赶英国人,解放法兰西。这就是我的使命。”苏试微微一笑,“你也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黑太子知道他说的是系统任务,抗议道:“你不真诚。”
他是发自内心提议的,他却仍在隐晦地摆弄文辞。
苏试有些奇怪地转脸看他:
“你为什么觉得我们需要彼此真诚?”
“……”
黑太子默默地让人把自己抬走了。
*
是夜,一位名叫马卡龙的祭司偷偷来到地牢,将药膏递给一位士兵道:
“把这给少女吧。”
士兵收下后道:“您真好心,不过她也许不需要,她的脚已经完全痊愈了。”
祭司收拢袍中的双手一抖,道:“真的完全好了吗?”
“是的,一点伤疤都没留下。”
祭司离开后改换行装,牵了头毛驴连夜逃出了鹿昂。
尽管这会让他丢掉自己的职位,也许他能在查理国王那儿谋得差事也许不能……但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可不想受到诅咒!
*
1431年2月8日,黑太子死亡。
1431年5月30日,历经半年多的公开与暗中审讯,苏试被判刑,死刑将在鹿昂的老集市广场执行。
贝德福德为了博人眼球,也为了让大众看清楚少女并无任何奇异恩典,特意在通往火刑架的道路上,铺上玻璃碎渣。
彩色的玻璃碎片像透明的石子路,在阳光下闪耀着梦幻般的纯净之美。
苏试的双臂被向后捆绑,穿着素简的亚麻色长袍,披散着金发向前走去。
他赤/裸的双脚洁白无瑕,行走间,错落的脚跟像是不断往下飘落的玫瑰花瓣。
他走过时,那些玻璃碎片上就留下点滴的血迹,像一颗颗娇艳的玛瑙。
苏试走到刑台前,一位祭司问道: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苏试道:“想要整理一下头发。”
祭司微微一愣,但不知出于什么缘由,答应了他的要求。
于是人们就看到穿着白洁祭袍的祭司走到穿着死囚服的少女身后,为她梳理、编织金发,祭司笨拙的手艺只编出了一根像狗尾巴草一样毛绒绒的蓬蓬辫。人们得非常艰难地才认出那是一根麻花辫。
祭司说一声“好了”便赶忙退开了。
人们看到少女甩了两下辫子,好像是在检验一下辫子的质量似的。
尽管法国派习惯于叫她“少女”,英国派喜欢叫她“荡/妇”“女巫”,但此时此刻,他们才突然间清楚地意识到,眼前的,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
刽子手将他绑上了行刑柱。
古雄坐在一边的幔帐中,与其他祭司们一道,负责行刑的则是英国人。
古雄仇视着苏试,心里呐喊道:
痛苦啊!憎恨啊!
我卑微地将爱奉献给你,你却将我厌憎!
别人将你如棋子抛弃,为什么不去恨?!
古雄不禁发问道:
“你就要被火烧,被烟熏,难道此时此刻你还相信自己是肩负圣明的神使吗?如果你是神所宠爱的,那出卖你的勃兰特公爵岂非应受惩罚?然而查理国王一直尝试与他签订合约,想要和勃兰特公爵和好如初,难道背叛‘圣女’的国王,也是神所认可的吗?”
苏试道:“神救法兰西,神爱法兰西人。少女握剑,可以保护法兰西,神就让少女握剑。少女死亡,能为法兰西带来和平,神就从人间召回他的少女。我并不因为面对死亡,而失去对神的信仰;也并不因为死亡,而失去对法兰西的爱。
与我有相同信念的人,都是我的朋友;除了危害法兰西的罪人,我没有别的敌人。
勃兰特公爵若为法兰西驱逐英国人,我就向神请求,赦免他的罪。
为什么说查理国王背叛了我?他难道将领土拱手让给了英国人吗?他难道不是在为保护法兰西人免受英国人的奴役而努力吗?如果他没有出卖法兰西,怎么能说他背叛了我呢?
一个怜恤法兰西之苦难的国王,将始终与少女同心同德。
查理国王。神选他做国王,他将改变法国。”
围观的许多心灵都被少女所打动。
古雄还想再比比两句,旁听的贝德福德不耐烦地道:
“够了,不要再问他问题了。”
于是火被烧起来,仿佛一只残酷的手,将少女攥紧在其中,又冒出不尽的邪恶的浓烟。
说不害怕是假的,毕竟苏试真的是实打实的痛。
但自己装的“圣女”,哭着也要演完。
虽然因为疼痛而无法控制泪水,但他仍倔强地仰望天空。
人们看到天空上慢慢地像是放下金色的地毯一样,降下一道金光,落在少女面前,似乎驱散了她周身的火焰。
一种奇妙的情感攫住了群众——
既受到奇异的感召,又心生莫名的畏惧。
那个为少女编过头发的祭司,突然从一旁跑出来,举起一个高高的权杖,权杖顶上连接着银色的十字架。
哭泣的少女在看到十字架的瞬间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而在那笑容绽放的一瞬间,金色的光芒从火焰中浮起,少女一瞬间从中消失,人们看到一只洁白的鸽子向着天空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