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反击。
在少女死去的第三年。
英国萨默赛特公爵占领布列塔尼的城镇福热尔。
查理派兵三万进入诺曼底,8月,攻下北部地区;10月,夺回中部地区。许多指挥官,尤其是诺曼底当地人大开城门欢迎法军。
10月9日,查理亲临鹿昂,与“奥兰多的私生子”裴鲁瓦一道扎营塞纳河畔,距离鹿昂不过几英里。
尽管英国人勉力抵住第一波攻击,鹿昂人却在暴/乱中打开城门,向法王投诚,而英军则躲入要塞内。
也许是基于往日膨胀起来的自信,尽管被法国人团团包围,萨默赛特也毫不慌张,打扮得花枝招展,举着小白旗施施然走出要塞,要求与法王友好谈判。
查理不为所动,让他回到要塞内。
法军继续攻打英军,概不接受任何妥协,直到对方完全投降。
英国人很快就会发现在新型大炮下,城墙变得像薄饼一样脆。从前一场围城战,打半年也不稀奇,现在也不过是三四个星期的事情。
英国人气数已尽,法国人十二个月内收复了诺曼底。
“吵闹了别人屋檐的枪响,早晚会回访[1]。”
战败后,逃回英格兰的士兵们身无分文,散落各地沦为强盗和杀人犯。英国人不愿意相信法兰西不再成为供他们任意榨取甘美果汁的葡萄园的事实,仍然有许多人不肯抛下往日的幻梦……于是,最初在法兰西进军诺曼底便开始在英国滋生的一则流言越演越烈,传遍英国全镜——萨福克公爵将在法领土出卖给了法国人——很快,萨福克的密友斯特主教当众被杀,而几个月后,公爵本人也很快步友人后尘,在逃亡途中,被一把钝刀连砍几次,砍下头颅。
与在法事务有关的法国贵族似遭诅咒,接连地发生着不幸——
流言并没有熄灭,反而引发了一场由大群乡绅和教区治安官参与的叛乱,叛军直抵伦敦,萨默赛特公爵受召从法国回来恢复秩序,却很快又被投入监狱……
一系列政乱与暴/乱紧锣密鼓,更使人相信法国人有天助。
查理得以专心啃阿基坦大区这块硬骨头——此地已经效忠金雀花王朝三百年,他收复这块领土耗时不到一年。
然而,统一法兰西,抚育这片狼藉的土地,毕竟不是简单的事。
而狼吃惯了人肉,即使挨打,也不肯轻易罢休。
……
1453年10月19日,查理平定了阿基坦的叛乱。那时,还没有人立刻意识到,百年战争已经结束。
战争已经结束,他已经证明了她的预言,证明了她的坚持是正确的。
他是法兰西国王,他改变了法国。
现在是时候洗去对少女的不公的指责了。
早在1438年,查理便颁布了布日尔国事诏书:“确定教会会议高于教皇;取缔向教皇献纳第一年年俸金的制度;规定教会会议十年一次;保持法国教会自由,并同罗马隔绝。”
从前,这位失去大片领土龟缩于布尔日的小国王被他的对手轻蔑地认为不配自称为国王。
少女为他戴上了“国王”的桂冠,而如今,他已实至名归,是一位坐拥万千领土的庞大帝国的主人。
“法兰西国王,是所有尘世国王之王”。
拜访查理的罗马教宗,为查理的冷酷无情而感到震惊、心痛,他同意了法国宗教裁判所的首席法官的请求,授权对贞德案情的重新审判。在为期三年的调查后,正式的裁决于1455年11月进行。
遍及欧洲各地的神职人员参与了审判,审判的过程也遵照标准的法庭规定进行。神学家组成的小组也分析了115名目击者的证词。最终,法国宗教法官在1456年6月提出结论:贞德是一个为正义牺牲的圣女,而当初主导审判的皮埃尔古雄是为了自身利益而错误地将贞德定罪。
1456年7月7日,法庭正式宣布了贞德的清白。
为了这一天,他等了25年。
他已经感到十分疲惫,在那之后健康状况急转直下,五年后迎来了弥留之日。
当国王太累,他不想当国王的。但他为了她成为了国王。
他仍然没有那么伟大,去爱万千的子民,去爱那些不知何时会背叛他,奚落他,景仰他又抛弃他的子民。他只是她的国王。
他结束了百年战争,最终打败了英格兰,收复了法兰西国土。但他被普遍认为是一个胆小、懦弱又愚蠢的人,他出卖了圣女贞德,背弃了朋友雅克科尔,以后也将不被后人传诵,甚至还要备受指摘。
他对此心知肚明。
但他不惧污名,亦无意于歌功颂德。
国王越渺小,少女越伟大。
以后人们也许会忘记“无能懦弱背信弃义的查理”,但他们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挺身而出的“少女”。
如果有一天,少女重新降临法兰西,他希望她不必去拯救国王,而只是在一个和平的统一的法兰西,幸福,安稳地生活。
“……”
眼中的光芒逐渐变得微弱,查理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回到他还是不名一文、被人耻笑的查理王太子的时代,“她”的目光越过千百显贵,执着、坚定而淡然地将他凝望。
她向他走来,如同一颗流星,光耀了他的世界。
她握紧他的手,愉快地仰望他:
“我将始终站在您身边,直到胜利降临。”
而他已在心中明白什么是永久不变的。
“是的,我们会胜利的。”
查理也回握住她的手,给予她总是推脱、回避的誓言。
年轻的查理不再是自卑而瑟缩的苍白青年,而变成了一个从容淡然,却又气质内敛的无害而强大的国王。
年老的查理老眼昏花,鬓发雪白。
“我们赢了吗,小百合?”
“我们赢了,心爱。”
他心满意足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
这就是少女与国王的故事。
纵然心如刀割,也仍哀你所哀,爱你所爱。
我将赠我爱以世界。
*
后记。
白船,球形大厅,小型观影厅——
影厅内光线幽暗,座位空落落的,屏幕的光映照在坐在前排的,唯一一位观众身上。
朱璨正在观看电影《百年战争》。
这时,紧闭的影厅大门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是苏试。
他在朱璨身旁隔了一个座位处坐下。
朱璨仍然直视着眼前的大屏幕,似乎没有在意他,身体却紧绷起来。
屏幕中明暗色块的交替,让落在人身上的光一闪一闪的。
现实的空气一阵安静,只余电影世界的响声。
自从回到白船,朱璨便默不吭声,一见到他掉头就走。
两个人在走廊上碰面,他必然从大老远就改变直线路径,从苏试身旁画弧经过。
苏试:“……”
苏试心想说,这也不是办法。
如果是初次碰面的朱璨,他必然不放在心上,只是随对方去了。
但毕竟和吉尔斯有过一段真挚的友谊,苏试还没有无情到那个地步,邃决定挽救一下。
电影继续播放着,逐渐接近尾声……
看到无比熟悉的自己犯浑的片段,朱璨面皮抽筋,显得很是狰狞。
好在电影毕竟是剪辑、艺术化后的产物,对于“吉尔斯”施暴的场景,仅仅只是用一面墙被喷上血来暗示。
尽管如此,朱璨仍然坐立不安,交握的两手互相捏紧。
朱璨本是被丢弃在废土星的孤儿,后来长大成为了职业的星际盗贼。废土星,顾名思义,整颗星球如同宇宙星系的垃圾站。而星际盗贼,干的也自然就是绑架、勒索、抢劫的行当。
要说他这个人三观不正,好像不对,因为他根本没有三观这种东西。
但他还是有基本常识的,虽然一直生活在社会边缘,但对于正常社会仍然具备着基础的理解能力……
他很清楚,苏试是一个三观十分正直的人……
一想到会被苏试看到他干的丧心病狂的事情,他这几天根本没有勇气直视苏试的眼睛!深怕看到厌恶、排斥的眼神!
现在,苏试就坐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看他变态神经病的一面……
朱璨每一根汗毛都要炸了!
心虚,极度心虚。
紧张得快要窒息!
但是,其实苏试并没有十分强烈的抵触情绪……他并非没有看法,只是不管怎么说,“吉尔斯”已经付出了代价,他已经被执行了死刑,还能要怎么再为这段过错赎罪呢?
他只当朱璨以为他骗了他、利用了他,在和他置气。毕竟,他还记得当初他骂他是“骗子”来着。
电影结束了,苏试站起来。
朱璨忙抬头看他,又猛地垂下头。
苏试站在他面前,试探道:“那个时候你失忆了,就算告诉你船员的事,你也不会相信……我并非有意隐瞒,想要欺骗你。”
朱璨摇了摇头:“……”
朱璨又想到了薛西斯……如果薛西斯知道他骗了他,他还会爱他吗?
可是如果不是为了“骗”他,他也不会来到他身边。
……只要他还在他身边,被骗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