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给病人喝的圣水确实比我们的有效。”
一个年轻的祭司说道。
“啪!”古雄一巴掌拍在桌上,“这不过是他的阴谋!巫术是他下的,他自然懂得怎么解除!如果我们不终止这种阴谋,塞伦镇将永远被巫术所统治!”
“但是……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吗?”
“毕竟,他已经向民众证明了他是无罪的……”
古雄内心的火焰在熊熊燃烧着。
此时此刻的他,已经感觉不到内心对贞德还有什么爱意了。
那颗扭曲的心灵,在将滚烫的爱燃烧殆尽后,落下的每一颗灰烬,都是冰冷而脏污的仇恨。
这个该死的妖精,下贱的女巫……他把他心上的和手上的东西,都尽数夺走了!
“不,”古雄道,“难道你么都忘了他的誓言了吗?”
祭司们都疑惑地看向他。
古雄阴笑道:“‘等到瘟所里最后一个病人死去’,他便承认有罪,甘愿受死,这可是他对神明发的誓,没有任何人逼迫他。”
有祭司还不明白:
“瘟所里的病人大多数都痊愈了,我听说二十个里面最多也才死一个而已。”
而且死的这一个,大家也都认为他是不敬神的。
古雄冷测测地吐声道:
“最后一个。”
第四十四章 :诸天的颜色
地窖里的烛火在燃烧。
古雄躺倒在那张曾睡过苏试的床榻上, 漆黑的祭袍裹在他的身上, 仿佛裹着一具干瘪的死尸。
石室內散发着荼蘼的味道。
液体的流出,让他感到内心越发的虚空。
连身体都仿佛气若游丝。
他只以为在神明和俗欲之间做出抉择,就已经足够痛苦不堪, 哪里想到他居然会不想要他呢?
可恨少女总是眼瘸, 他真该用圣水帮他洗洗眼睛!
比起那个骑士, 他到底有哪里不好呢?
难道那个骑士会将他明媒正娶不成?
身为伯爵之子,七座祭司院的主人, 他愿意扑倒在他的脚下, 亲吻他可爱的小脚趾;愿意日日夜夜与他作伴, 将所有的温存都向他进贡;愿意为他舍弃神明, 背叛信仰……只要他想要,就是在他念圣书,做祷告时,骑在他身上也成!
要是多么无情的小瞎子才会看不见他的心!要是多么冷酷的小心肝才会拒绝他的爱!
而少年却将那温柔多情的眼神,将那明媚可爱的笑容……
将一切他不愿意给他的东西,都尽数给了那个骑士!
如果他愿意将展露给骑士的晨曦般的微笑, 分给他一丝一毫, 他也绝不会下狠心这样对待他。
他现在还有什么奢望呢?!
一想到少年将骑士推到无人的角落, 用粉嫩如鱼冻的嘴唇触碰对方;又或者银荡的在没有人可以窥视的桌底下, 将白皙的小手肆意搭放在对方健壮的大腿上……
古雄就拿出银光闪闪的匕首, 一下一下地划着自己的手臂。
“啊啊啊啊啊——!”
他发出嘶吼和惨叫, 秃顶挂满冷汗, 而鲜血一股股地洒在床榻上。
他像饿狗一样撕咬着枕头, 洒出里面的干草。在床铺上疯狂地打滚,一会儿将匕首往褥子上戳,一会儿往身上戳,恨不能将这颗心剜出来扔掉。
痛苦啊!痛苦!
他并非是心肠恶毒,他是认清现实了。
这一切都是少年的错,因为他铁石心肠——既不愿意爱他,也不愿意怜悯他!
难道他愿意自己活在仇恨中吗?
他无法再静心祈祷,美食在口也味同嚼蜡。
他既恨别人相爱,也恨别人不相爱!
难道他愿意活在这深不见底,阴冷无光的地狱之中吗?!
嫉恨、怨毒、渴求……种种强烈的感情厮杀着交缠成一股,最终犹如一条毒蛇盘踞在他心上……他就是那条咬住他的心,死死不放的毒蛇!
古雄像受伤的野兽在床榻上艰难地喘息。
他是一个虔诚的祭司啊,并不愿意让自己的内心深陷在仇恨的泥沼,所以他要将自己从悲哀的苦牢中解放!
所以,只要他死了,他就解脱了。
*
“这是什么难吃的饭!”
在三号病房,女祭司们将饭食发放下去,病人们多数自己用餐,有些实在困难的,则由女祭司和帮工们帮忙喂食。
伴随着“啪”的一声陶碗破碎声,病房中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苏试停下手中的汤勺,转头看向那个躺在病铺上的病人——是一个面色蜡黄,脖颈流脓的中年男人。
负责给他喂饭的是吉尔斯,现在脸色可怕的看起来想提刀杀人。
那脓男起初瑟缩了一下,但很快又伸长了脖子为自己壮胆。
因为他知道眼前的骑士不过是被拔了牙的恶狗而已。
他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
他也知道苏试是被审判的女巫,在瘟所里帮忙,就像是囚犯服苦役一样,不过是在做他该做的事罢了。
他的一双眼睛寻向苏试,故意大着嗓音道:
“每天都有面包商人捐面包,一号病房的人就有面包吃,合着我们这些人命就贱?”
“是当我们都不知道是吧?闻闻这香味儿,”他抽了抽鼻子,“你们躲在隔壁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就只能天天喝稀粥?”
苏试站起身,走到那病人跟前,让吉尔斯退开,免得他忍不住把人给撕了。
一双双眼睛都看着苏试。
苏试温声解释道:
“一号病房的病人身体恢复的比较好,吃一些干硬的食物能更快恢复体力,但这里的病人身体虚弱,更适合食用流质的食物。吃了面包、干肉,只会堵着没法消化,肚子难受而已。”
“哼,”那脓男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气,“那还不是因为跟你关系好的,就能安排进一号病房,得到更好的治疗,我们呢?就只能得到差的待遇,在这里垂死挣扎……”
苏试道:“我在塞伦无亲无故,有什么关系远近?一号病房的病人有许多原先还和你们住在一起,病情好转了才转到二号、一号病房去的,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我就不再细说了。”
好的慢,一方面是因为体质有强弱,一方面是来到瘟所时病得程度不同,另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有些人普遍内心都不是很相信苏试能治好他们。
当然,苏试也不是不能理解。
如果换成是他,也很难发自内心地将自己的生命,托付给自己不能理解的事物。
脓男争执不休:“凭什么让病好的快的住好房子,吃好饭?这还反着来了?不该是让病得严重的多享受吗?”
“当初进瘟所的时候,每个病人都要交够5天的粮食份额,我们是少交了几颗麦子怎么的?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好像是祭司院用来救济咱们的吧?”
苏试这次没有再看脓男,而是将视线扫视四周。
那些暗中围观的人,有不少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
很显然,脓男敢这么叫板,是因为自以为有“群众”支持,以为自己是“领袖”,是在为大伙争权谋福。
本来,如果脓男单纯的只是因为觉得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而发生抗议,苏试解释不通,最多也只是罚他少吃一顿饭罢了。
但煽动其他人的情绪,妨碍他做事的,他就不太能忍了。
苏试也并非迟钝之人,他天天在瘟所操持,很确信在昨天晚饭时候,还没有这么多不满。但要说这些人内心都没有想法,也不可能被脓男说动……
现在连吉尔斯这样的都能被怼,发展下去,那些性情温厚的女祭司们还不得被刁难上?她们是来帮助人的,可不是来伺候人的。
“少交的、拖延着不交的,都是一样照顾的。病若是五天内没好,也不再会多收什么钱,因为怕有些人家,生了病误了工时,既赚不了钱,又耗费存粮,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苏试的视线掠过众人,有些人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看他,“祭司院的救济只够每天喝稀粥,至于其他钱怎么花,我说了算,我这样解释,清楚了吗?”
脓男恼羞成怒:
“这吃的是你家的麦子吗?!你想怎样就怎样?!有些人,拿我们这些病人当由头筹钱,自己也不知道私吞了多少捐款呢!既然别人捐了款,那就该落到实处!一边打着治病救人的旗号收钱,一边却自己藏着钱不肯拿出来,好不知廉耻!”
苏试凉凉地一笑:
“我听从神的旨意,领你们受神的恩惠。
这钱财岂是赠我?是那信神的,敬献给神明的供奉。
我为神看守这财物,是为了叫那虔诚受苦的人来领受。
不是叫穿金戴银的人大吃大喝,四体健全的人饮用汤药。
我不在丰收时用麦子酿酒,是因为念着这世上有饥荒。
你已得到应得的一份,难道还要肖想神的宝库吗?
你是在责备神明吝啬,不能叫你享福吗?”
脓男破口大骂:“你也敢说自己被神委以重任!那是祭司才能拥有的荣誉!”
苏试双手合十,闭眼祈祷一番,转而问道:
“难道说这里的病人能够得救,不是因为神明福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