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试并不很在意摊主的介绍,古代商人有时候会为了卖出高价而故意把成分说得昂贵,甚至描述得很离奇,不过他还是会用心去记住——因为他并不那么追求真实,而更愿意视之为一个奇异故事中的精彩一笔。
他本人对口红并没有什么迷恋之情,只是更习惯于去思考——
如果要给这样东西拍个特写,应该用什么镜头语言之类的问题。
他用手指转动着口脂瓶,欣赏它香气勾兑色彩的美妙的变幻。
“……这个是口红,”
吉尔斯本就别扭得不行,见状更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憋不住道,“那是女人涂的。”
苏试正趴在货摊上,闻声转头看向他,两道修眉在白皙的额头上挤出淡淡的抬头纹,略带困惑地道:
“我知道啊。”
“你不觉得,男的涂口红,很娘比吗?”
苏试:“……”
低头看看口脂又抬头看看吉尔斯。
“虽然你长成了这个样子,”
吉尔斯-纯爷们-莱斯抬手拍拍苏试的肩膀,“但你是个男孩子,不要走上歪路。”
长成这个样子……
意思是说我长得娘比吗?
苏试垂眸沉思,放下了手中的口脂罐子,吉尔斯见状松了口气。苏试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随意地在自己唇上比划了一下:“你嘴上沾了东西。”
“什么?”
吉尔抬起手去擦。
“别动,”苏试拉住他的手腕,顺势起身靠近他,“我帮你……”
“嗯?”吉尔斯下意识配合他的身高低下头,苏试的面容便一下子近在咫尺处。柔软而乖顺地延展出去的长长的睫毛,在主人转眸时,偶尔地在空气中轻轻一颤。吉尔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唇微微张着一动不动。
苏试的手指在他唇上抚动,一下,又一下,但很快就结束了。
他的指腹从他唇上滑开,视线却仍然滞留。
“好了?”
吉尔斯低声问道。
“……”
苏试退开身,背在身后的右手,抿了一下指间的唇脂,看着吉尔斯涂得艳丽的下唇,特别温和地点点头,“好了,擦干净了。”
他和刚才一样微笑,但又笑得不一样。
一双眼睛望着吉尔斯,就像从天空落向深渊的蓝宝石。
吉尔斯不自在地转开脸,耳根发烫,背过身去,用手背擦擦嘴……等等,看到手背上的红痕,他不禁发出了直男糙爷们的愤怒之声:
“啊!”
他转身扑向苏试,苏试正在一旁乐得笑弯了眼,所谓乐极生悲,一下子就被逮住了。
吉尔斯一条手臂死死地勒住了他的腰肢,腾出手挖了一下那滑腻的唇脂,对着苏试的嘴巴就要去抹。
苏试抓着他的手腕,扭着脖子左闪右避,在他的臂弯里像条锦鲤又挣又弹。
一些唇脂就沾着划在了他的脸上,深一道,浅一道,在那白皙无暇的肌肤上画开。
苏试更加用力去挣脱,吉尔斯险些制不住他,干脆用双臂抱住他,将他困在怀中。然后他这才低头看着苏试,露出痞坏的笑容。
苏试亦仰首望他,扬起的下巴,带起颈项的舒展,露一片清白色,天鹅般。
吉尔斯喉咙一卡,怔愣地忘了要说什么。
金色的头发
明媚的蓝眼睛
雪白的肌肤
脸颊上散发着香气的瑰丽之痕
……
真好看。
他的眼波荡漾进他的神湖,而他的呼吸如香雾将他缭绕。
吉尔斯感到那张脸在渐渐地向他移过来……
咚咚咚,咚咚咚……他感到心又开始发狂,像野马奔腾。
“……”苏试正歪头打量着他。
那双又大又蓝的眼睛中闪过困惑,好像在说:他怎么了?
砰砰砰,砰砰砰砰……心跳变得更狂乱,震得吉尔斯鼓膜隐隐作痛,将他从迷乱中唤醒。吉尔斯如遭雷劈,猛地将人一把丢开又退后一步。
其实他只看了一会儿,但以为自己看了很久……这让他感到心慌意乱,升起一股无处容身的狼狈。
“这口脂被你们搞成这样,我都卖不出……”
摊主在一边期期艾艾地插嘴,但被吉尔斯抬眼一瞪后,便立刻垂头闭嘴了。
苏试冷不丁被推一把,踉跄后才站稳,此时见吉尔斯脸色难看地用力压着心口站在一边,顾不上有什么情绪,反而担忧起来。
“你没事吧?”
他向来不惯于争强好胜,主动伸手去搭吉尔斯的肩膀。
吉尔斯猛地挥臂挡开他的手,别开脸不看他:“别挨着我!”
声音像被仙人球扎到屁股似的暴躁,
继而又一脸不爽地准备掏钱。
不过伸手往腰间一摸后,吉尔斯的脸色一沉。
钱袋,不见了。
苏试只觉眼前青年周身的气质在一瞬间改变了,变得如初见时充满了凶悍之气。
吉尔斯回想了一下,在和苏试打闹前,钱包还是在的,窃贼不过刚离开。
他转首看向人群,广场上人头攒动,但他并没有去人流中搜寻,而是先环顾周边街巷,选中窃贼最有可能撤逃的方向猛冲出去。
人群一下子发出惊叫与骚乱,很多人都回头看发生了什么事,但只有一个人在瞬间流露出想要逃跑的神色。
吉尔斯如锁定目标的猛虎,虚扑转为追捕,不再推搡人群制造混乱,而是将一切阻碍直接向两旁撞翻,向前冲去。
窃贼见不能再隐藏在人群中,也拔腿开跑。
不远处的昂列也连忙开追,从另一个方向绕行,试图包围、拦截窃贼。
不过昂列内心却忍不住想说:
居然被窃贼得手……莱斯少爷其实根本就已经把正事给忘了吧!
苏试也从突然的变故中反应过来,大喊道:
“有小偷!”
集市广场上骂骂咧咧的人群第一时间去摸自己的钱包还在不在。
苏试要往外追,却被身后的脂粉铺老板一把揪住了后领子。
老板另一手挥舞着那罐口脂,大喊道:
“这口红你都用了,你还不买?!”
没有吉尔斯在场,老板的语气凶狠了许多。
苏试要用胡椒赔偿,老板怕被骗不肯,一定要给钱。
苏试没有办法,只好转回去,一手拿过老板手中的口脂,转脸顾盼。
老板的小眼睛戒备地盯紧他。
一个衣着鲜丽的盘髻女子路过,看到苏试一直看着她,便犹疑地停下了脚步。
她要比苏试高上半个头,手持香扇,裙摆蓬松而飘逸,看起来宛如贵族。
苏试上前一步,来到她呼吸可触之处,手指在陶罐中一点,随即抬首,以明眸为镜子,对着女子深色瞳眸中的小小人像,将口脂在唇上涂抹开。
少年淡樱色的唇上晕染开春日般的昳丽。
他的脸上还带着几撇同色的瑰痕,猫儿须般轻灵又娇艳。
他在女子眼中抹开一片惊艳之色。
苏试退后一步,牵起女士的手,将陶罐搁到她手中,对她微微勾起一边的唇角。
那是一点坏笑,偏他生得极美,又美得极净。
更衬得那唇,甜如吻,叫人不能自持。
“……”
许多女人为此停下了脚步。
苏试拿起货摊上的包裹向外跑,老板忙伸手去抓他,货摊却被一拥而上的女人们围得水泄不通。
“给我拿刚才那个颜色的!”
“我要!”
“我也要!”
“……”
苏试追过好几条街后,在一条窄巷中找到了正在踹人的吉尔斯。
那个人蜷缩在他脚下,手边跌落着吉尔斯的钱袋。
“……怎么回事?”
苏试正要走进窄巷,吉尔斯一只脚落在窃贼的手上,扭头对他道,“转过去。”
苏试看着那个窃贼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背过身去。
吉尔斯用眼神示意一边的昂列,昂列上前掏出一块臭布堵住窃贼的嘴,吉尔斯穿着长筒皮靴的脚,一下子跺在窃贼的手上。窃贼无声地发出惨叫,脸部狰狞,冷汗闪闪。
吉尔斯继续踢打窃贼,他力道拿捏精准,脚下的家伙绝不会昏死过去。
他自然不是为了被偷钱这种小事泄愤,而故意折磨对方。
任何一个工会,其存在之根,在于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维护其成员的利益。
盗贼工会也一样。
虽然不同的地区,法律并不相同,但窃贼,比杀人犯更能引起公愤。对窃贼的惩罚一向十分严厉,有的地方是砍断一只手,有的地方抓到小毛贼便倒吊在桥下。
但这是自由窃贼的下场,公会窃贼则不同,他们处于“窃贼师父”的庇护之下。窃贼师父通常拥有绝佳的偷窃手艺,并能将其传授,他会培养许多徒弟,告诉他们在偷窃时应当避开哪些人,而徒弟出师之后,偷窃的东西必须上交一部分给师父。如果手下的窃贼被逮捕,窃贼师父自有门路为其打点。
而这也是他能够掌控工会的最重要的权利基础。
工会大致可分三级——窃贼师父、负责监视的监护人、实施盗窃的扒手。
暗中监视的人绝不会毫无作为,而吉尔斯要做的,只是顺藤摸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