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有些人已经不需要再救了,到时找个黒麻袋将散落的肢体捡起,也不管到底是不是本人的,勉强拼出个人形就可以给家眷送去。
而最为痛苦的是那些意外捡了条命,却已经缺手断脚之人。痛哭声撕心裂肺,也有人叫着叫着声音渐弱,未等及郎中提着药过来包扎,就咽了气。
医者仁心,即便是见多识广的郎中都不免有些看不下去这炼狱般的场景。
而场地正中间,有个巨大的窟窿,向下望去,竟是别有洞天的一番天地。这明面上的养殖场,地底下,居然建成了宽敞的堡垒,虽说已经被炸的面目全非,但还能看出里面隔间梁柱一应俱全,像是精心打造的工匠坊。
地上还零散的躺着些不常见的铁皿铜具。边上还搁着个翻了的大鼎和好几个铁桶。大鼎下边四只脚断了三只,里面透亮的铁水因着周围高温还未凝固,毁天灭地般的在往外流淌。
触目惊心。
“王爷,就是这玩意儿,你说,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用的呀?”秦平小心翼翼的往里面瞧了眼,被热浪蒸的赶紧退回来问道。
林怀易看了眼林絮。
林絮沉吟一会儿开口“如若我未曾记错,这铜鼎与边上的铁桶,是用来制作宫廷令牌之用。不过因为高温,早就把铁桶中原先放着的冰块融成水,倒于地上化成蒸汽。”
他为了避嫌,又加道:“姑师沿用的就是中原制令手法,虽说不尽全然相像,但主要的法子还是万变不离其宗。”
其实姑师制令手法沿用的是西域打铁法,中原怎么可能会将自己的制令法告诉周边小国。他只是之前随着还是太子的墨弘见过几次宫内铁匠坊而已。
“啊?”秦平张着嘴,像是见了鬼“这这这,这里放着这些东西,那岂不是说……”
林絮点点头:“有人私下习得了大魏制令牌之法,想要偷天换日的掀出大波浪来。”
秦平额头顿时冷汗热汗一齐沿着脸刷下,不禁牙齿都打起颤来。
林絮从怀里摸出几块令牌,抛给秦平“秦大人,这是温宿国王在那队指认大魏人偷了他们冰芷草的商旅之中得来的令牌,你仔细看看,是不是跟地上散落的那些或者与你们腰间挂着的都不出一二。”
秦平赶忙接着抛来的,应声就解下自己腰间的官牌。
虽说眼前这人只是姑师质子,自打来了中原不是被人欺负就是被人追杀,忙得昏天暗地,甚至一年中能有半年在患病,连床都不下来。
但今日秦平也不知自己怎么了,跟个狗腿子似的,林絮说什么他就听什么,还忙不迭的亲自下场拖着大肚子跑去找来了半碎的令牌进行比对。
确实一模一样。三个令牌放在手里,完全看不出真假。
从另一方面来讲,这仿制的令牌,其实也算得上是大魏宫中流通的令牌。只是制造地点与工匠有所不同而已。
秦平苦着脸,仰天哀嚎“怎么去年的霉运还没过去吗?!咋就啥事儿都能遇上呢,王爷,咱哪天去拜拜神仙吧。”
漫天火光照的林怀易的脸即热烈又酷寒,像是同时存在了两副面孔,冰火相间。冷笑道“重头戏都还没到呢,慌什么。”
此时有个小兵急匆匆的跑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大人,抓到了抓到了?”
“抓到什么了?”秦平扔了条随身带着浸了水给小兵“你赶紧擦擦。”
“啊?林公子跟我说是大人让我去抓人的。”小兵疑惑了一阵。
“是林某擅作主张,忙乱之下假借秦大人威名去寻的放火之人,若有僭越,也请秦大人责罚。”林絮道。
这段的短短一句话倒是说得秦平整个儿心花怒放“无妨,我的人林公子和王爷只管用就行,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
他再转向小兵“将找到的人带上来给我看看,是哪个龟孙子如此大胆”
林怀易:……谁跟你是自家人。
顷刻人就被提了上来,正是那天遇上的小陆公公,在北军手下也不挣扎,像个破碎木偶那样,眼神空洞,死气沉沉。
“此人正是放火犯!”北军指着地上的人气愤地说道。见过了地面上的惨状,应是无人会对这小陆公再有好脸色。
如此多的人不是丧命就是断肢,再轻的也落下个毁容,始作俑者却还能全须全尾的在这里跟个没事儿人那样。任谁都看不过去。
“你又是如何确认的?”秦平问道。都是宫里御前当值之人,若是抓错了北军府可得整个儿跟着吃瘪。
林絮上前解释道:“此番如此大动静,纵火之人定是不会离开现场,他必须要保证此事能照着自己安排进行,所以他定会躲在暗处看着殷大人和秦大人来到,需确认你二人盯上他想给你看到的——就是地底下的这些东西。
我相信,小陆公公此次的目的就是为了炸出这洞堡来告知世人。”
小陆公公凄然的看了林絮一眼,眼神中众人想象的没有凶狠与憎恶,却带着点释然。
“而纵火之人手上定会有火药残留,尤其是指甲缝中,暂时洗不掉。
想要确认,只需将手翻开看一眼就能清楚。”
林絮顿了顿“而且,我想小陆公公定不会逃离此处,是因为心里有冤屈要诉。今日遇难的许多都是他朝夕相处之人,我相信陆公公并非是那种残忍无良心之徒。做此事定是有他不得已的原因。所以就算我们不去找他,最终他也会找上我们。”
秦平听林絮一通说,也不管自己听懂没有,反正暂时无条件的信任这位林公子。
他朝小陆公公问道“说说吧,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陆公公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那般,自顾自的低声反复“我也是不得已……他们,死了比活着要好,死了就解脱了,我这也是在救他们。”
“你睁大眼睛朝旁边看看,这叫救他们?!”秦平喝道。
☆、第 75 章
四周一片狼藉,牲畜尸体,人的尸体都七零八落的堆在地上,还有留着口气活下来的人不绝入耳的痛吟声,若说这是解脱,怕是无人会赞同。小陆公公只看了一眼就移了目光,嘴里却依旧念念有词。
“先带回去吧。”林怀易开了口“听听他要说的是什么。”
秦平找来布条将小陆公公的嘴卡住防止他咬舌,叫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北军将人扛回去听候发落。
等他们到了廷尉府大牢时,收到了宫里来信,要他们立马带上人去宫中,皇上要亲自审问。
墨弘已经收到了北荒场之事的消息,也知道里面炸出个什么玩意来,即刻就下了令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过来。
等林絮几人被宫中来人紧赶慢赶的催着到了大殿中时,三位皇子,几位重臣也都已经收到消息在了,而御前还跪着另一个人正瑟瑟发抖
——曾公公。
墨弘环视了一圈底下的人,见人到齐,沉声道“方才之事想必各位已经收到风声了,北军也将放火之人找到,那就一起来听听,此事到底是因何而起。”
为等曾公公开口,被北军压着的小陆公公就不顾性命的往前扑将过去,嘴里尖声喊着“老贼,你怎么不与他们一起死?!”未走几步被北军牢牢制住。
“放肆,圣驾面前你是想行刺么?”墨厉上前踹了小陆公公一脚“是让你来解释的,不是让你来报私仇的!”
墨厉习武,下手不轻,只一脚就将公公踹的呕出血来。小陆公公下齿中全是鲜红血液,顺着下颚流下,看着眼前的人“咯咯”笑。
“皇上!皇上!”曾公公手脚并用的想爬至墨弘脚边乞怜,却被
铁甲护卫挡住了去路。
如今场上众人都已经知道了养殖场底下的地堡是做何用,来时路上就已惴惴不安,今日怕是不能善了。
但是墨弘的脸色却不如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差,竟算得上是平静。
但林絮站在下边,隔着多人远远看着龙椅之上的墨弘,知道这副面孔才是墨弘气急了的表现。帝王的嬉笑怒骂,均为半面盛妆,是为了逢场作戏所化,套术中带点真心而已。
墨弘只有这样一言不发,甚至有些看不出喜怒才是他真正发火的表现。没由来的,他突然觉得龙椅之上的这人可怜。
隔着二十载,前尘尽销,当时的恨与怨在如今看来也只是走了过场,留下些愈合上的痕迹来。只是与周边肌肤所不同的颜色告知这伤者这里曾也开肉流血,也曾疼痛难忍。
“你可是有何冤屈?”
小陆公公以头戗地,磕撞声回响在殿中“皇上明鉴,曾峦贪心不足里通外国,以养殖场做幌,实则行假制官印令牌之事,为了隐瞒罪行杀人无数,罪大恶极!”
即便众人多多少少都能猜出一些,但听见小陆公公如此说,还是不免心惊肉跳。
此话若是为真,是吃了多少熊心豹子胆才敢如此做?而且他又是站于哪方,为谁服务。
曾峦自知事情败露,就算他再去辩解也无济于事。刚想撞地以自杀逃避后果,却在他身形刚动时就被眼疾手快的护卫军整个提起,牢牢绑于柱子之上。
墨弘冷哼“还未听完缘由就想死?怎会如此容易?”曾峦满脸皱纹的枯脸整个都在发抖。但就算此时,他看向小陆公公的眼神还是犹如恶犬,恨不得生生咬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