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泽说:“可如果不是我安排你进组,你根本不会跑这趟业务。”
孟越叹气,想:他果然很记挂这个。
他打字:不能这么说啊。万一我没进嘉诚、没进这个组,那我可能就遇到别的。那时候,你没准还要想,“万一我当时让孟越到嘉诚”。
应泽微微拧眉,说:“不要这么说。”哪有自己咒自己的?
孟越劝他:这是事实。你做的很好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应泽看着这行字,沉默不语,似乎仍不赞同。
他停车在路边,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十来分钟。收停车费的人骑着小摩托过来,敲一敲应泽的车窗。
他回神,把车窗放下来,说:“不停,这就走。”
副驾驶上,孟越虚心地把电脑压在腿底下,假装自己不存在。
嗯,在别人眼里,他本来就不存在。
应泽拧了下车钥匙,车子重新打上火,缓缓驶离。这会儿,孟越可以享受一下身后靠椅。他头挨在上面,侧过脸,去看应泽。
应泽抿着嘴,不讲话。但看这样子,显然没把孟越刚刚说的话放进心里。
孟越叹气。
算了。观念养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孟越车祸我有责任”的念头,在应泽心里压了三个月。孟越现在用单薄的几句话劝他,根本不顶用。
只希望待会儿能如愿恢复。他好起来后,应泽的心事,自然也烟消云散。
先前应泽与孟家夫妇讲好,八点出发。但这个“八点”,原本是指司机到应泽家接他的时间。眼下,倒是提前了半个小时,就到孟家小区入口。
应泽出门前给孟家夫妇打了电话。走到半途后,又发了条消息。这会儿,两位中年人已经站在小区门口等他。
应泽停车。他明知自己看不到孟越,可在此刻,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副驾驶方向看了一眼。
电脑静静躺在椅面上,仿佛上面坐的人不复存在。
孟越当然还是在的。
他看着自己爸妈,恍然想:他们好像真的老了很多。
一时之间,各样情绪涌上心头,多是酸楚。
作者有话要说: 见到了好多眼熟的小天使,开心=v=
原本想说“好久不见”的,但仔细想想,觉得一个月不算“好久”_(:з」∠)_
第5章 植物人
去医院的路上,孟越始终安静,坐在原处听父母与应泽讲话。
在他记忆里,父亲性格温和。虽有点文人孤高,但在家里很放得下架子,尤其喜欢钻研各种新式菜色。只是这么多年,手艺总不见涨,对食材处理的“灵光一闪”常让孟越叫苦不迭,好在岑女士会帮忙扫尾。
孟越小时候,岑女士只是学校里的讲师。她带很多课,又要抽出时间写paper、给期刊投稿。国内高校就是这样,学历是一道门槛,发表文章数量则是第二道。没有这些,哪怕教学工作做的再好,都不能升职称。
那段时间,孟英哲主动包揽家务,尤其是孟越小朋友的晚饭。孟越人没灶台高,每天搬着小板凳,坐在厨房外面,眼巴巴看孟英哲洗菜、切菜。遇到自己认识的,就很开心,隐约觉得今晚晚饭应该好吃。遇到不认识的,就要提心吊胆,生怕老爸又突发奇想。等到晚一点,猜测得到证实,孟越小朋友只好苦哈哈地抱着一碗米饭猛扒拉,琢磨待会儿老妈回来了给她“告状”。
当时孟英哲三十出头,岑丽珠也才二十多岁,还是同学好友间有名的时髦女郎。别人见他们,都要说一句郎才女貌。
而到此刻,孟越从后视镜细看父母容颜,意外、又理所当然地发觉,岑丽珠甚至没化妆。
这个念头撞入脑海中时,他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酸痛不已。他不知道其他家庭如何、其他母亲如何。可在孟越的记忆中,老妈岑女士永远是精致优雅的,到五十岁,还是仙女、是公主。而今却这样憔悴。
孟越有种冲动:现在就把电脑拿出来,告诉爸妈,自己还在、已经有了意识!
念头冒出来,恰好听到应泽讲话。他嗓音很稳,说:“孟越各项指数一直很好,医生都说这是他们见过的最安稳的病人。”
孟英哲叹道:“是你请的护工好,每天帮他按摩,不让肌肉萎缩。”
孟越听在耳中,心情压抑。
他身体很好。父母在照料、应泽在看顾。他们都对孟越那么上心,那他也该对自己有信心。
孟越想:不行,至少等到医院以后,先试一试。
他家离医院很近,开车只要五六分钟,转眼抵达。
医院门口,孟家夫妇先下车,应泽单独去停车场。
期间有些堵塞,要进停车场的车子排成一条长龙。等待期间,应泽把窗户降下,拿出烟盒,抽一支点燃。
他眉宇间带着点忧郁,无损于面容俊秀。吸一口指尖的烟,倏忽一怔。
没有味道。
应泽侧头看旁边空落落的座位,问:“孟越?你还在?”
虽然是疑问句,嗓音却是笃定的。
在他问过后,副驾驶座上,电脑飘起来。屏幕亮起,记事本上多出一行字:给我一根。
应泽微微皱眉,先关了车窗,以免旁人看到这灵异一幕。他咬上指间的烟,再从烟盒抽出新的一根点燃。
孟越打字:我来拿就行。
应泽想到之前厨房中的抹布,又疑虑:“怎么做?”
他话音刚落,记事本上多出一行:放手。
应泽一顿,松开夹着烟屁股的手指,看那只烟飘到一边。
孟越靠在椅背上,明明不能直接吸,但还是模仿自己从前的姿势,吞云吐雾。
嗯,云能吞,吸进鼻子里。雾吐不出来。
车子重新启动了,但只前进了短短一截,再度停下。
孟越打字:有点害怕。
应泽看到,轻声道:“你还会害怕。”
他眼神温柔。孟越对上应泽视线,竟觉得对方眼里有一丝说不出的宠爱。
孟越愣了愣,以为这是自己幻觉。他比应泽大几个月,虽然应泽嘴巴上不认孟越作“哥哥”……好吧,但他们是同学,平辈相交,又是精神契合的挚友。这都是应该的,可怎么会有“宠爱”?
一定是看错了。
应泽不知道孟越这些心理活动,甚至不知道孟越在仔细看自己的表情。他又吸一口烟,燃烧烟草的雾气过了肺,被吐出来,一团白雾在应泽眼前渐渐散开。
他口中说:“总要试一试。”
孟越:我只怕不能。之后要怎么做,就毫无头绪。
应泽看在眼里,眉尖微微拧起。
孟越剖析:我好像变胆小了,害怕失控。
应泽轻轻说:“为什么会这样。”
孟越打字:之前没告诉你,我还记得一些其他事。
接下来,孟越大致描述了自己昨天回忆“车祸如何发生”时想到的画面。自己待在车上被撞死、下车走上人行道一样呗撞死。最后总结:太真实了,像真的发生过。
难怪他心有余悸,在风险前踌躇。
应泽看到屏幕上的长串文字,却很困惑,斟酌着问:“你觉得问题出在哪里?”
这是个正经疑问句。
他认可“或许孟越的车祸有问题”,只是不知道查验方向。
应泽紧接着说:“我当时有想过,是不是有人想制造意外,抢掉你谈的那笔单。只是过程中出了差错,找来的人心理素质太差,在撞完行人后直接崩溃,所以让你伤那么重。但警方有查肇事司机名下账户和最近几个月通话记录,一点可疑迹象都没有。”
孟越意外,没想到应泽竟然考虑过这方面。
应泽继续道:“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年初有段时间,那人总喜欢去各种庙、道观祭拜。但也没到走火入魔的地步,隔三差五去一次,捐点香火钱。哦,还去过天问观。”
孟越打字:你叔叔那个?
应泽的小叔早年出了家,在城外一座道观修行,现在已经是观主。
应泽:“对。警方查出这些之后,我去和小叔谈了谈。但他说,对那人没印象。”
孟越:也很正常。
道观一天要接待多少人,那肇事司机又不是一次捐赠几十万的香火客,应泽小叔对他有印象才是怪事。
应泽:“是。所以在查完一圈之后,警方觉得,只是个普通的交通事故。你运气不好。”
说完这句话,车子又启动了。这回往前开了一大截,终于真正进入停车场。
应泽在里面慢慢转着,想找一个空位。他没想到,孟越始终在看自己。
孟越见到好友紧抿的唇、紧绷的下颚线条,觉得应泽应该很不高兴。
孟越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孟家夫妇眼见着日益苍老。可这一切,仅仅是因为“运气不好”。
撞上一个破罐子破摔的司机,让孟越大好人生被迫转向另一个方向。
应泽无法接受。三个月里,他消瘦很多,精神状态也很差。一边强迫自己工作,一边还要照料孟家父母,此外兼顾肇事司机的审判,一心多用,唯独不会照顾自己。
孟越觉得,自己应该安慰一下应泽。可手指在键盘上晃了晃,几次打出开场白,都觉得过于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