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还有身体、能自由动弹,那这会儿,或许应该给应泽一个兄弟间的拥抱。不管怎么说,应泽对他够意思了,是值得一生相交的人。可这会儿,自己连让应泽不那么难过,都做不到。
他最终打出一句:会好起来的。
同时,应泽的手机响起。孟越便没有直接把电脑屏幕朝应泽转去,而是先等对方讲完电话。
拨来的人是胡小姐,语气很急,似乎是嘉诚的生产线出了什么问题。
应泽听着,神色慢慢严肃,先前的一点脆弱迅速消散于无形。他很快说:“我马上过去。”
等挂断电话,应泽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捏了捏,似乎在整理情绪。片刻后,他说:“孟越,我得去厂子一趟。你的病房在C栋十五层,32号房,记住了吗?”
记事本上飘出一行:记住了。
应泽看了,视线网上微微一挪,见到孟越前一句话。
他像是笑了下,只是这个笑容过于短促。
电脑晃悠悠地落下来,落在椅面上。
片刻后,应泽试探着叫了声:“孟越?”
无人回应。
应泽转过脸,深呼吸。
他喃喃自语:“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应泽重新拿起手机,给孟越父母打电话,说公司临时出了状况,自己得赶过去。
那头,孟英哲怔了怔,说:“好,工作要紧。”
等电话挂断,岑丽珠在一边问:“是谁呀?”
孟英哲整理一下心情,轻声回答:“是小泽。说是嘉诚有什么问题,手下人处理不了,得他去做决定。看语气,好像还挺急的。”
岑丽珠颦眉:“这样。”
孟英哲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妻子的手,温声细语,说:“咱们出门的时候,你不是把鱼都处理好了?没事,小泽说了,他之后让司机送咱们回去……我原本想拒绝他的,不麻烦人家。但后来一想,小泽那孩子,一忙就是一整天,总顾不上吃饭,光咱们撞上的都多少次了?咱家臭小子之前也说过这事儿,现在他躺着,小泽忙前忙后,咱们得给他把后勤工作做好。我就想,待会儿咱们请小张一起吃顿简单的午饭。你再把鱼做了,请小张把餐盒给小泽带过去,这不就齐活儿了?实在不行,我跟着去一趟,你在家里休息。”
岑丽珠叹口气:“也好。”
他们身前,就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身上挂着各种仪器的孟越。
……的身体。
而孟越本人,此刻坐在床上,一次次试着躺下、起来。他调整姿势,尽力让自己的每一个动作细节都与身体相同。可惜这样折腾很久,他仍然被身体拒之门外。
在终于承认这点时,孟越甚至没有多少失望。
是啊,哪有这么简单、便宜的事。
他下床走去窗边,看着上面摆的盆栽出神,调整情绪。
自家家底不错,但还没到能长期住VIP病房的地步。应泽倒是出得起这个钱,但显然,孟英哲夫妇不会点头。他们最懂分寸,知道什么样是“相互扶持”,什么样是自家占应泽便宜。所以孟越躺在普通病房,是中间一床,两边都有其他病人。
医生查房时,孟越听到他们和另一床病人说,3号病人的身体状况,完全可以出院、回家照顾。
而3床病人的家属则说:“2床指数不是比我们家还好吗?他们都没出院,我们怎么能出。”
有一个护士说:“我们院的床位比较紧张,很多人想进来。”
那床家属道:“2床呢?他们走,我们就,”一顿,“……考虑一下,要不要走。”没把话说死。
护士就不说话了,叹气。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
孟英哲夫妇在病房里待了整整一上午。他们带了很多东西,有孟英哲在孟越小时候写的一本、也是他这辈子出的唯一一本童书,上面都是在孟越小时候,他带孩子,信口编出的故事。后来儿子到叛逆期,整天想着组乐队。孟英哲不觉得这个爱好不好,在孟越那一伙弟兄被迫四散,只好放弃“梦想”时,他还有点遗憾。
只是那几年,眼看着孩子大了、离自己越来越远,记忆里总爱缠在自己身边的小豆丁变得分外可爱。孟英哲自觉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笔头更好使。于是在某个天忽然决定,要把从前胡诌的东西记录下来。后来集结成册、出版。
他坐在孟越床边,慢慢念了两个故事。孟越身体躺在床上,没有丝毫反应。孟越本人则站在一边,眼眶发酸。
等到孟英哲读完,岑女士帮他整理一下头发,从袋子里又拿出一本册子。
她先是笑了笑。不化妆、又在过去三个月里老去很多后,岑女士终于有了些五十岁的样子。但她眼角的细纹都很温柔,这会儿说:“前两天,有学生聊这个段子,我觉得蛮有趣儿的,想着要不要试一试。来了啊。”
她翻开那本册子,开始读。
孟越脸上的感动渐渐化作僵硬。
岑女士继续读。
孟越脸都要绿了。倒是旁边两床的家属,听着听着,露出点羡慕的表情。一家说:“我家臭小子可写不出这种东西。”
另一家说:“你们连这个都留着?唉,之前觉得没必要,可现在想想,闺女起不来,我们却连个念想都没有。”说着说着,眼里浮上一点泪花。
孟越:“……”
他郁闷不已,心道:我也不知道这玩意儿还留着啊!
竟然是他小学时候的作文。
听到最后,孟越简直心如止水。
到十一点多,孟英哲夫妇站起身。岑女士温柔地说:“小越,我们明天再来看你。现在案子结束了,有的是时间。”
孟英哲也说:“你妈明天早上有课,要到下午。你好好在这儿等着。”
夫妻二人相互搀扶着下楼,到医院门口,上了应泽派来的车。孟英哲夫妇并不知道,儿子就在副驾驶位上坐着。
孟越的想法,则是等到了家里,司机离开以后,自己再用写几个字表明存在。到时候屋里只有一家三口,说话都方便。不像在医院时,周围都是人,他要是敢骤然拿笔,恐怕明天就得上海城日报和《走近科学》。
他想得很好。奈何等到父母加上司机小张吃完饭,岑女士面上露出疲色,回屋午睡。孟英哲则按先前所说的那样,直接坐上小张的车,说到做到,要把妻子做的松鼠鱼、加一盒米饭,给应泽送去。
他们商量送饭一事时,孟越还没到病房。面对这种情况,他无奈,同时觉得父亲所想不错:这个点,又有突发事项要处理,应泽一定、必然,没有吃饭。
应泽家中情况复杂,如果自己爸妈能给应泽一点长辈关怀,孟越也算喜闻乐见。
他慢慢安下心,准备等父亲回来之后,再动笔、写字。
作者有话要说: *吸烟有害健康。
念作文是前两天在微博上看到的段子,这块儿文里的意思是“岑女士在学生那边听说了这个网络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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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应泽房间里
知道孟英哲要来,应泽略显意外。
意外之后,心里泛起一点暖意。
司机提前发了条消息给他。应泽看过定位,沉吟片刻,问:“胡姐,你们的午餐叫了吗?”
秘书胡婧回答:“还没。”
应泽说:“半小时后休息。给食堂说一声,把你们的午餐备上。不用算我那份。”
最后一句话其实很没必要。工厂食堂走大锅饭路线,多一份少一份都是一马勺的事儿,没有严格划分。
应泽当然知道这个。他只是有点忍不住,矜持又含蓄地表达:有人来给我送饭了。
胡婧听出老板言下之意,颇觉意外,琢磨:应总交女朋友了?
……没迹象啊。
那难道是孟经理爸妈?
哦,这就有可能了。
胡婧想到孟越,心下惋惜。她是应泽秘书,算间接与孟越共事,知道老板与孟越亲如兄弟。当初孟越出事,老板接到电话时直接懵了,电话挂断就放下手上的事、赶去医院。再往后,应泽的行程表上加入固定的“探望孟越”、“探望孟越父母”。
三个月来,两个老人也到过嘉诚几次,往往拎着餐盒。一半是心疼应泽,一半是想看看儿子从前的工作环境。
作为旁观者,胡婧不好说什么。她只是偶尔会想,当初应泽的父亲、上一任“应总”对待应泽,都没有这样温柔上心。
孟英哲赶到嘉诚旗下工厂时,已经要两点半。餐盒带保温功能,打开看,米饭粒粒莹润饱满,松鼠鱼带着诱人的酸甜香气。应泽看着盒中油亮色泽,食指大动,对孟英哲道:“谢谢孟叔。要不是您来,我都没觉得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