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还要遭连夜雨,偏偏有一桩事四界哪里都一个模子刻出来,就是八卦。还有人在这点子上给这两个快站成两根门柱的人添堵。
今天是什么日子,圣迹啊,圣迹是用来干什么的,除了向阿波额那祷告,也是向意中人表白的好日子。说到这个话题,总有人要八卦大洲和魔界最大的那两个。
“哎,你们说,我们大王到底是不是被迷了心窍。回来后声都没有,我铠甲都擦亮了,就等着他一声令下,杀到蓬莱好替从前的弟兄报仇雪恨呢。难道他们果真有些——”说话的人比了比小拇指,“啊?是不是。”
“大王和那位么——就不好说。”
“怎么个说法?”
“你不知道?”
“我新来的。”
“从前听说他们是因为不被世俗认可,仙魔不能结交,故而去殉情的。但现在大王回来了,不也是新欢一大堆,旧爱提都不提么?可见传言不可信。”
“而且我们大王是谁啊,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神龙。”老的那个就啧了一声:“大洲那帮人爱乱嚼舌根。闲杂人等哪里配得上大王。”他在那边八卦地盘算,“就大王的魔后,怎么也得是——是个,是个凤凰吧。”
“不是找条漂亮的母龙吗?”
“你懂个屁。母龙也不比大王尊贵。凤凰不同啊。龙凤呈祥懂不懂。”他们越说越起劲,脑子里仿佛已经能有龙腾凤翔的盛景。“到时候我魔界大放异彩,龙为主,凤为后,天地难寻,当数至尊,天界算个屁东西。”
“……鸟和龙能生出啥啊。”
“……龙鸟?”
龙鸟是个什么鬼东西。容庭芳听了个一清二楚,一时之间大窘,这手摸在腰上,腰不是腰,手不是手,连个放处也没了,像火烫似的。他不知道余秋远听了是什么心情——但他自己倒没什么不高兴。反正天下人皆知龙凤最为相配。
容庭芳从前便觉得,这天上地下,唯有一个余秋远尚可与他比肩一战。以前是不知道对方是凤,如今知道了,岂非是天意成全么?嘈杂声越发不堪入耳,为免尴尬,容庭芳绞尽脑汁换着话题,视线便落在那根本要丢弃的骨笛上。
“花钱买的东西说不要就不要。”他道,“你很有钱么?”
余秋远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那根骨笛还在他手里,先前本要扔的,被容庭芳一拦,就没有扔掉。他一想,容庭芳既然看到他要扔这笛子,说不定就看到他先前无论如何也吹不出声的模样。乐理嘛,余秋远其实不太擅长。从前他给容庭芳弹琴的时候,容庭芳就违心地夸过他尚可——其实乒乒乓乓根本就听不懂。
他摆弄了一下:“又吹不出声,只是个摆设,留了也无用。”
容庭芳却道:“它要在圣湖吹才有用的。”
余秋远不信。
容庭芳话中带着笑意:“不信,你到了那里去看。”魔界的人在大洲的眼中是无恶不作的魔头,但不乏其中也有向往情爱的男女。厉姜的母亲便是其中一位,情愿弃了魔血也要跟厉姜的父亲,虽然下场不怎么好。今天的圣湖边上,一定有特别多的骨笛。
作为魔界主城,四方城离洛尔沁山很近,自然离山脚下的圣湖也不远。今日来圣湖的人确实特别多。山峰巍峨,湖水清澈,男女虔诚,窃窃私语。余秋远是头一回来,也是头一回见,一时有些惊讶。在蓬莱是没有这样的景状的。蓬莱的弟子除了修行便是悟道,对人亦清清淡淡。
容庭芳带着余秋远去了一处稍微清静些的地方,这才说:“魔界的人很信始尊,觉得有他庇佑,子民自然兴旺昌盛。”但是始尊一个已经死了百八十年的玩意儿,抵不了什么用。还不如靠容庭芳,还能带着他们打打胜仗。不过心中的信仰嘛,容庭芳能理解。
余秋远仔细望了一圈,果然见有人在湖边吹着骨笛,他认真看了一会,对方吹的也没有声音,亦没有半只鸟掉下来。“你不是说在圣湖——”余秋远一回头,见容庭芳肩膀都在打颤,顿时了然,“你骗我。”
“骗你怎么了。”容庭芳很不要脸,“就许你骗我?”
“……”
“但是。”他转口道,“这里的人都相信一句话,如果有意中人,就将他带到这圣湖来,对着始尊许诺,两人便能生生世世在一起,永不分离。”容庭芳指给余秋远看,“诺。”
这么一看确实有好几处地方都有一男一女跪在那里喃喃自语。
人间男女若在一起,礼节很繁琐。但魔界很简单,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便能在一起。余秋远望得目不转睛。容庭芳负手站在一旁,瞄着对方的身影,面具之下不禁勾唇一笑。
其实余秋远有些话怼得也不错。容庭芳出这个主意骗晏不晓过来,确实也存了期盼余秋远会来魔界的念头。他慌忙之下离开蓬莱,实非本意,炸了对方鱼池,亦非存心,那吃了人家的饭,总也得礼尚往来,回报一下。
而且礼送到了,是余秋远自己愿意来的,若他不肯来,难道还用鞭子绑了来么。容庭芳又瞄了眼余秋远,觉得面具下虽看不清神情,总体感觉还是挺愉快的。
不远处的男女交握着手,幽蓝的皮肤衬着幽蓝的花,和着这幽蓝的湖水,眼神明亮,朝气蓬勃。容庭芳抿了抿嘴,压下心头那丝雀跃和欣喜,心里莫名有些轻微的刺痛。他有话不知如何言说,只顺着心意道:“你若要同他们一样许愿,也可以的。”
隔着面具,余秋远望过来。
魔尊眼睛却只望着远处的洛尔沁山,又说了一遍:“你如果喜欢,也可以在这里许愿。就算你不是魔界中人,那也无妨。”
余秋远:“……”他有些没明白。什么意思,许什么愿?不是说这里是魔界男女有了意中人才要许愿的么?余秋远刚想追问,却是一道稚嫩的声音在脚边传来。
“他的意思,是问你喜欢不喜欢这里,喜欢不喜欢他,要不要意中人,如果要意中人的话,要不要考虑一下他。你同始尊许下承诺,他就一定会对你不离不弃——”
蓝色的花地中,一个小孩儿盘膝坐在那里,撑着下巴,眼睛闪亮,面上兴致盎然。也不知道是在这里呆了多久,又听了多久。叫容庭芳和余秋远倒抽一口冷气。
他二人警惕性如此之差,这里有个孩子都没发觉。
那孩子似懂人心,挥挥手像个小大人。“得了吧,你俩心中只有这山这水眼前的人,哪里还有什么警惕心。不用怀疑自己是不是瞎了。”说罢一脸恨铁不成钢看余秋远,“你这人真是,白活这么大岁数。他都告诉你圣湖是谈情说爱的地方,你说带你来这做什么?还非得要你许愿,有啥愿好许,不就是找个意中人么。”
“大哥你也是,说话说一半,这位姐姐听不懂没揍你已经是很好的脾气。多大人了,明明互相喜欢,还你来我去的话也不会说。都不如那边的阿姐来得痛快呢。丢不丢人。”
言辞之锋利,叫容庭芳立时大怒。
余秋远一把按住容庭芳青筋暴的拳头,虽然心下窘迫,却温言道:“你这么小,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没有别人陪着吗?”
声音清朗,却分明不是女声。
那孩子惊讶地吐掉了嘴里嚼着的花:“你男的?”
余秋远:“……”
“男的也能许愿啊。”说着那男娃就站起来,挺直了腰板也不过余秋远小腿高,巴巴绕着他俩转了一圈,拿手比划了一下。嗯,虽然腰挺细,但胸很平,确实不像个女人。
他是等朋友太久,等得睡着了,这么一醒过来才被迫听了这么一大堆的话。倘若再不出言提醒,万一他们以为此地无人,就此卿卿我我可怎么办。他可还是个孩子,不能看的。
容庭芳冷哼了一声:“小鬼头,懂个屁。”
小鬼头:“……”
“是啊我懂个屁。”他眨眨眼,“你可以当着这位哥哥的面告诉他,我刚才说的是不是实话?难道你不想知道他心里有没有意中人,意中人是不是你?”
这回余秋远再按也按不住容庭芳。容庭芳上前一步,一把就拎住那孩子的衣领,把人生生揪了起来。这里四处都是灯影,将那孩子照得贼亮,躲都没地方躲。不过五六岁年纪,倒是生了一副好相貌,就是年纪虽小,已经透了股狠辣,眼似刀,鼻似小刀,嘴似小小刀。说出的话也满嘴刀味。
寻常人若见容庭芳,不必他发火,就已吓得腿软求饶。但那孩子也不知是不是太小不懂事,被容庭芳这样拎起来,却不怕,坦然自若,瞧着倒令容庭芳心下生奇。
“你不怕?”
“你若要杀我,早就动手了。我怕什么。”他嘻嘻一笑,“再说了,大哥哥既然有喜欢的人,想必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心地善良的好人,又怎么会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呢。”
容庭芳:“……”
余秋远哑然失笑。看来容庭芳终于遇到对手了。
他替容庭芳回答:“当然不会。”
说罢将那孩子自容庭芳手中抱下,放在地上——结果那男孩脚一沾地转身就跑,连头也不回。哪里有方才气定神闲不怕揍的英勇气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