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说,你对他已经变了?”要是变了,也很正常,在容庭芳看来,世间诸事没有恒久流长,凡人朝三暮四更是常见。连老天的心思都在变动,又有什么是天长地久呢?
“我没有变。我望与他君心相知。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傅怀仁抚过书卷,面上带了一丝柔色,“但是。两情相守何其艰难。倘若两情不长久,我情愿他永远不要知道这份苦楚的好。”他之命如悬一线,不小心就会绷断。这也是为什么,以前晏不晓每次要离开,傅怀仁虽然不舍,却也不会强留。
喜欢是他一个人的事,失落也只是他一个人的事,不必叫晏不晓来承担。
容庭芳看了他半天,忽然道:“那你不甘心什么?”
傅怀仁一惊:“啊?”
容庭芳道:“你满脸都写着不甘心。”他负手绕到案台一侧,取过其中一本书来,手上随意翻着,嘴里却说,“你以为他喜便是喜,你以为他苦闷便是苦闷。什么都是你以为,这便是你对待真心好友的方式?”
“晏不晓为人是单纯,却不是你想得这么不谙世事。傅老板怕是不知道,在万鹤山庄时,他曾与我说,叫我不要欺负你。”
“一个只会练剑的人,看得懂我是不是欺负你?”容庭芳道,“自欺欺人的怕不是晏道长,而是傅老板你。”
“……”
傅怀仁怔怔地看着容庭芳,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湖被掀起了滔天巨浪。
容庭芳看着他,忽然狡黠一笑。
“你想不想有个彻底的了断?”
魔界,大殿,魔尊卧房,明珠璀璨,傅怀仁哭笑不得。
“这不行。”
“这怎么不行?”容庭芳道,“我就去扔个帖子,说你要成亲了。倘若晏道长来,你且看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傅怀仁连连摆手:“他一定会抬着贺礼过来。”还会说,好友,这是我搜遍大江南北替你寻来的贺礼。傅怀仁了解晏不晓,不论喜欢不喜欢,他都绝对做得出这桩事。“到时候怎么办,你找个谁来和我成亲?”
容庭芳撑着下巴:“人都送到你面前了,你不会抢亲啊。”
“啊?”
傅怀仁一愣,随及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哭。他抢他自己吗?他喟然一声长叹:“罢了,我不愿勉强他。容尊主。”傅怀仁叹道,“你一生骄傲放纵,身份尊贵。不明白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傅某感谢你的好意。只是用这种手段骗他,我是不愿意的。”
容庭芳冲他扔了一颗明珠,眨眨眼:“我只是和你知会一声。”
没有商量的意思,他是大王,他说了算。
“傅老板。”容庭芳看着他,“你若是明日就要死,死之前见不到喜欢的人,不能同他说上半句真心话。自己一个人孤零零死去,临到头,叫心上人转投别人的怀抱。”他给了傅怀仁最后一击,“你甘心吗,不难过吗?”句句戳到心坎里。
容庭芳一声哧笑:“富甲一方的傅老板,连个亲也成不起吗?”
傅怀仁:“……”
一日之后。大婚的帖子就送到了蓬莱。烫金大红的一张。
上面写三日后傅怀仁成亲,请晏不晓一聚,蓬莱爱来不来。
余秋远:“……”
晏不晓:“……”
苏玄机:“……”
这场景怎么和当年魔头身死,魔界发了战书来一样的相似呢?只是战书是黑的,如今请帖是红的。苏玄机率先扣下这张大红请帖。“一定是魔头搞的诡计,不必理会。”
“玄机说的不错。”余秋远看向晏不晓,“这一定是容庭芳弄出来的。”鬼主意。“道长,你可以不必理会。傅老板身在魔界,又岂会成亲呢?”
晏不晓有些发怔,他怔了很久,视线一直在那张红色的请帖上没能挪开。
余秋远忍不住道:“晏道长——”
晏不晓这才猛然回神,而后低头一思索,笑道:“我听到了。”他看到了,也听到了,也许还有别的一些心情,但最主要的,是他忽然发觉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傅怀仁会成亲。
在晏不晓的记忆中,傅怀仁永远都在望春楼里等他。以致于他忘记了,傅怀仁不是修道之人,他是傅家的家主,望春楼的老板,沧水最有钱的人。年轻英俊,待人温文尔雅——本该是许多窈窕淑女好逑的君子。
他忘记了,山下的人是会成亲的。
就像是之前他受人所托要照顾的那位烟火之地的姑娘一样。
晏不晓将那请帖取过来,重新仔细看过去,而后想了片刻,道:“我有事先离开一下。这张喜帖,还请余真人替我留着,三日之后,晏某必定赴宴。”
苏玄机道:“你不必——”
可他话未说完,晏不晓已站起身,化作一道剑光往远处去了。
苏玄机:“……”
他看向余秋远。
余秋远手指摩挲在那烫金请帖上,眼神变幻,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后叹了口气,只道:“玄机,这封请帖,你好好保存。三日之后,我会随晏道长一道往魔界去一趟。你对外只需说我闭关,不可多提此事。”
随后亦站起身,化作一道红光也往远处去了。
苏玄机:“……”
不是。能不能给他一个说完话的机会!为什么明知道是诡异,还要陪着魔头耍?但是不去会不会显得我蓬莱怕了他?苏玄机在那心绪纷乱,一时觉得自己比成亲的人和参宴的人都要来得烦。若说从前,苏玄机是一定不会同意余秋远去的,可是他不同意也没什么用,他根本拦不住余秋远。
到底为什么?苏玄机想不明白,师兄和魔头消失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会叫两人竟然能同朋友一样坐下来好好吃顿饭。他想到在炼狱谷的时候,两人一龙一凤浴火而出,容庭芳不惜牺牲修为,亦肯解炼狱之难,救寻常百姓于水火——
魔是不是真的其心可诛,莫非确实是他想错了么。
但是退一万步讲——
苏玄机盯着那张烫金的请帖很是无语。
为什么这张请帖最后会叫他保管啊。
三日的时间是转瞬即逝的。余秋远却要做很多事情。他若去魔界,必然是要将金丹带走的。但是魔界魔气滋生,金丹若不慎染上魔气,哪怕只有一丝,后果也十分严重。
余秋远坐在房里,和金丹面对面,道:“过两天我要去找容庭芳。你要去么?”
胖丹——是真的胖。不是容庭芳眼拙,而是它真的大了一圈。能大总是好事,大些更容易承载和消化灵力。它当然听得懂余秋远的话,虽口不能言,但用全身表达了喜悦之情。比如把自己贴在了墙上,就贴在不夜明珠旁边。
余秋远:“……”真是神奇,他竟然还能看懂金丹的意思。
这是不但想去,还想要带着礼去。
说真的他还有些微妙的不爽,明明是他自己的内丹,不过是借给容庭芳用了一段时间,怎么就变得这么亲近,甚至都要超过他了?余秋远微微叹了口气,随后说:“好了,我会带礼过去的。但是,你若要去,先回到我身体里。魔界魔气滋生,依你现在的修行,尚不能完全抵御。倘若你不肯,也就不要去了。”
大约是因为容庭芳不在,而龙气已消化得差不多的原因,最近金丹乖顺了许多。听到余秋远这话,立马就飞了过来,头一回,乖乖叫余秋远吞了下去。
——叫这个原主人又欣慰又心酸。
这么听话竟然是为了别人。
真是白养了。
可到了第三日,余秋远在蓬莱怎么也没等到晏不晓。苏玄机虽然不赞同他们去魔界,但晏不晓一直不来,他却也有些担心。“晏道长不会不来了吧?”
“他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余秋远道,“晏不晓说来,就一定会来。”
再等等吧。
然而自太阳逐渐沉入地平线,晏不晓还是没来。
余秋远和苏玄机已经在南海等了一天。
苏玄机看着沉下的夕阳:“师兄,今天快过去了——”
四方城内张灯结彩,喝酒耍拳。大殿里却寂静无声。魔界没有夕阳,但滴嗒的水漏声还是在告诉傅怀仁,三日之约将逝。傅怀仁道:“今天快过去了。”但是并没人来。他倒并非难过,只是心中想,这么粗劣的诡计,倘若晏不晓信倒奇怪了,不来也是正常的。
说归说,这样找着理由,心里却是有些失落。傅怀仁无端端想到,倘若今天不是在魔界而是在沧水,他不是在做戏而是果真要娶妻。请人派了信给晏不晓,结果对方却没来。而他从此就果真要和一位女子共结连理。晏不晓于他而言,只能是一位偶尔碰面的朋友——
光是想想这个场景,傅怀仁自己都难以接受。他从前觉得最多不娶妻,总归是能和晏不晓保持这么一个或近或远,尚能把酒言欢的关系。可今天,直到穿了这身红色的喜服,傅怀仁才恍然发觉。其实他还是很小气,亦很自私——
滴嗒一声。子时将至。三日之约,终究到了头。这场假戏到底是成不了真的。傅怀仁只觉得有些好笑,容庭芳肆意妄为,他倒也脑子糊涂了,去和晏不晓玩这场把戏。不知道对方心中如何想的,是否还在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