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tlas·黄昏书 (Hyperion)
- 类型:玄幻科幻
- 作者:Hyperion
- 入库:04.10
尼尔盯着卢西奥的名册,此刻光芒已经冷却下来,它看上去和普通的书籍别无二致,只不过纸页都是空白的。
“消耗……那怎样才能恢复呢?我是说,就像筋疲力尽后睡一觉就能恢复体力那样。”
“你说‘恢复’?一个七十岁的人可以‘恢复’成六十岁吗?如果是那么轻松简单的事情,那人人都愿意做术士了!你知道战争时期有多少术士是死于生命力耗尽?一个超大型的法术就可能让人当场死掉,运气好的话可能也只是残废而已。这样死去的术士会被‘书’吞噬,连尸体都不会有,就算你想去‘巨冢’安葬他们都不行……”夏亚像是被激怒般满脸通红,虽然语调并不高,可她的嗓音一直在颤。说着说着小姑娘竟哭了出来,她低着头紧咬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尼尔急了,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戳到她的伤心事?他真不明白自己是中了什么邪,这一路上都在和小孩起冲突。
卢西奥赶紧蹲下身子把小姑娘抱在怀里,极力劝慰她,同时还安慰少年说夏亚是想起了她过世的父母,不是在怪罪尼尔。
“对不起,你、你别哭啊!千万别哭,我给你变个戏、戏法!”尼尔慌乱地摸索着口袋寻找纸张。原来夏亚也没有父母,少年心里很不是滋味。
小女孩将头埋在老人的颈窝,哽咽着对尼尔说:“对不起,我……我就是眼睛不、不舒服……不怪您……”
尼尔更是愧疚,可摸遍了口袋都没找到半张纸。他满头是汗,索性将行囊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倒在地上开始翻找。就算在战场上挨敌人一箭,也没有不小心把孩子弄哭这样难受。
“您稍等一下!就一下!”少年现在只想找到一张纸片,变个蝴蝶的戏法来安慰伤心的夏亚。
卢西奥轻轻拍着夏亚的背,说道:“有时候真是没办法的事。‘书’给人类带来知识和力量,但我们终究可能被它吞噬。说到底学者和术士都一样,只要经过名命礼,你就再没有别的选择。夏亚,就算这样你也想成为术士么?”
小女孩仍带着哭腔,她紧紧抓住老学者的衣襟:“是的,我想成为术士……就算可能耗尽‘名册’,就算头发变白、鳞化的手疼得像被剥皮一样,最后被‘书’吞噬……我还是想做术士,想成为爸爸妈妈那样了不起的人。”
尼尔本来跪在地上翻找变戏法的纸张,急得脸颊发烫。可他听到夏亚的话,听到“被书吞噬”的症状。
「尼尔,看我给你变个蝴蝶。」
仿佛听到那个人曾经的话语,他抬起头。
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强风倏然升腾而起,刮起四散的落叶——干枯而蜷曲的红枫,金色的银杏与黑紫色的橡树叶,以及那些尚未被泥土消化的干花瓣。业已凋零的草木被旋风呼唤,仿佛在瞬间的动态中获得苏生。
夏亚从老学者怀中抬眼。此刻卢西奥的表情让她困惑,他睁大缝隙般的小眼睛,双唇在动却没说出任何话。于是少女也看向那边。
她明白卢西奥的惊讶了。
只见无数的落叶在空中翩飞,模拟着蝴蝶的身姿。它们成千上万,缓缓扇动的薄翼散发着泥土的味道。
“您能否再说一遍……被‘书’吞噬是怎样的症状?”少年单膝跪地,怔怔望着夏亚,手中的行囊还没来得及放下。
草木化成的蝴蝶向着森林深处飞去。或是沿着山间吹来的风,在孩子们的追逐下飘过城镇,从遥远而荒僻的海岸,行向它们从未抵达的天空。
自天空中,雨一般降在海上。
傍晚时分回到家的渔民们都和妻儿说起一件怪事。人们说,今天有很多很多的树叶落在海里,简直就像有巨人扛起了巴尔德山,故意冲着大海倾斜。
第25章 XXV.
佩列阿斯自昏睡中醒来,他一时看不清东西,也听不到任何声音。除了源自身体内部的灼烧感,似乎没有什么是真切存在的。他浑身是汗,头疼得像是被一整根烧红的长针贯穿了太阳穴。迷迷糊糊间,青年伸手想去摸自己的头环,可他曾熟悉的黄铜头环早就在数十年前的命名礼时就已摘下,他忘了。
自己在哪儿,究竟是在塔林,巨冢深处,还是在卢拉巴尔特的某个小旅店?不……都不是,指尖所触碰到的,是凝了一层薄霜的桌面。他扶着额头,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看清周围的东西。
面前的书桌,羽毛笔和笔记,以及身旁的书架都覆盖着冰霜,就连他所披的羊毛毯子也不例外。
他发现地上也是一片雪白,死寂中,被凝冻的泉水仍保持着最后一刻的身形。而整个空间如被冰封的螺旋,四壁都是透亮的坚冰,无数的书籍却被封于其下。奇怪的是他不觉得冷。
怎么回事,这是哪里?
看上去像个图书馆?他不确定。
他面前点着煤油灯,可这个地方明亮得如在天光之下。学者仰头。
本属于天空的位置,却悬着海洋,有着七重风暴的海。仿佛被亡者的食指搅动,飓风在海面生长。浪涛汹涌,又安静得让人误以为失去了听力。
水天灰蒙蒙的边界,积雨云在重重塌陷,缓缓沉入深海,就像麦酒的冰块。
在那片孤绝中,似乎没有声音,也没有色彩。
他所在空间与那倒吊的海仍隔着很远的距离,不过佩列阿斯本能地感到两者正在彼此拉近。
学者有些头晕,他刚抬起左手就看到鳞化的手背。银白的鳞片自手臂延伸向肩胛、背脊,那样子简直就像要化为传说中的恶龙。他忽然想起自己真正的处境,急忙念动咒言。
微弱的风夹杂着霜雪在他掌心凝集,“名册”在主人的召唤下显现。
然而这已经不能称之为书本。
仅存的残页甚至不比一只秋末的蝴蝶。纸页的边缘在缓慢地卷曲、碳化,唯有最核心处尚未零落,写着他最初的名字。
佩列阿斯喘息着,呼出的白雾在睫毛上凝结。其实不用查看“名册”他也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迅速熄灭:被‘书’吞噬,在系统的内部逐渐消解。
记忆亦是如此,如崩溃中的冰山。现在的回忆虽然破碎而杂乱,但至少仍能够被拾起。恐怕很快他会就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住了。
青年按着眉心,努力使意欲游离的意识暂时稳固。他知道自己必须抓住一个核心,或是一个片段。哪怕……能记住一件事也好。
他不想毫无记忆地消失。
注意到桌面上有一堆手稿,他轻轻抖落其上的冰末,以免体温使冰融化污损字迹。发黄的纸张被冻得僵硬。
这是……画?
“海因?”佩列阿斯看着素描。少年怀抱幼犬,笑得一派天真,而那上了色的双眼,蓝得那么真实。
“不,不是海因……”虽然与那个人极其相似,却又存在着微妙的差别。他无法形容这种差异,他就是知道。
似乎有点想起来了,学者重新端详素描。那笑容他是熟悉的,比自己所熟知的一切理论都要熟悉,纸张中孩子看起来那么开心,他忽然觉得……只要能看到这笑容,任何付出都是值得的。
“尼尔。”
这一刻他几乎要向莫须有的神祈祷,感谢自己没有忘记这个名字。学者不禁去亲吻左手的指环,十六束光芒的金星仍照耀着他。
幸好……
或许一切都可以忘掉。只有这个孩子的名字和样貌,他不能失去。
于是学者仓惶地找出纸和铅笔,开始不断地描绘着少年的肖像,如最后的祈祷。
手掌大小的残页,悬浮于殿堂中心的三角水晶墙之中。纸片闪烁着荧光,如虚弱的呼吸般颤动着。尼尔不敢相信,这竟然就是老师的“名册”。即便是一个无所知者也能看出事态的严重性。
他不断回想着过去那么些年来佩列阿斯先生所使用的种种法术:只要是镇上的人的请求,佩列阿斯都像普通术士那样尽量应允,从没未提过法术的代价,也未曾流露出半分吝惜之情。大家都相信佩列阿斯先生无所不能,或许就连尼尔自己也曾这样认为。不止这些……应该还有更多他不知道的时刻。尼尔不明白,既然老师深知自己作为学者的极限,为什么还要……
隐隐约约地,少年看到纸页上似乎写着什么。那字迹浅浅地浮现又消失,仿佛海潮。
尼尔忍不住伸手想去触碰。
可是有人拉住了他,是老学者卢西奥:“孩子别碰它,很危险的。不能随便触碰他人的名册,它会以强有力的法术抵抗你。”
尼尔没有看卢西奥的脸,也没有去管那些坐在黑暗中的人。他低下头,伸出的手臂也未曾放下。
即便有光线自巨大的立柱间投入,圆形殿堂仍显得空阔晦暗。石殿的中心,立着一堵巨大的三角形石英壁,绿焰在其中幻动。卢西奥之前已经告诉过少年,这里面储存着“兽”的力量。借此,学者们才能够在真理女神殿遗址中查看他人的“名册”的情况。
“我明白你的心情……”卢西奥加重了力量,紧紧捏着少年的手腕,“可是已经……没有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