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雪没真戳破她,只是低笑了两声,推了下她道:“去换身衣服吧。”
她的确不晓得对方是从何处往回赶的,但看着样子,估摸着也是星夜疾行,回来又遇上这事儿,多少有些身心俱疲。
晴岚应了声,指着她颈侧的伤道:“上点药。”
隔间不多时便有淅沥的水声,她呆坐了片刻,起身过去取了先前白子珩托给她的阴差令。
墨客的人拿她当做自己人,什么事儿也不瞒着她,她这些日子有时经过小院会遇见出门的白子书,得闲了也会问一问详细的境况,是以如今的局面,她算不上陌生。
这块令牌的分量不可谓不重,她这些天无事时琢磨了一下,多少也猜到了那一日墨客庄主真正的用意。
初时她曾问过晴岚一回,鬼差的排行究竟以何为定,对方回答说是看孰轻孰重。如今若要说轻重……恐怕没人比得上晴岚。
因为她身怀血杀术。
若要按照这个道理,那如今的鬼差排行是否需要重来?这恐怕也是白子珩会考虑的问题。两令不可在同一人之手,所以这块阴差令给了她,那……
思量间,隔间的水声却已经停了。
濡湿的长发散落,晴岚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唤道:“阿雪?”
苏念雪这才回过神,扭头时扯到伤口不由倒抽了口气。
晴岚见状放了巾子,眯了下眼睛。
“你拿着吧。”没等她开口,晴岚瞥了眼桌上的东西,抢了一步道。
“嗯?你不要?”苏念雪摸了摸自己脖子上那处划痕,“我拿着,用出其实也不大。”
“总归比我拿着要好,我用不上阴差令的。”晴岚取了金疮药小心地帮她抹药,一边道,“你应该知道周秦干了什么?”
“嗯。”刺痛感叫她不由倒抽了口气,“你要去吗?”
“不去。”晴岚低头替她吹了吹伤口,坐正了身子,“不该是我。”
天边打着闷雷,她的声音很轻,还带着点长途奔袭的倦意。
“他与周秦,恐怕是不死不休的结局。”但究竟谁死谁生,还是未知数。
晴岚退开些撑着脸看着她没说话,她这些日子消瘦了不少,愈发显得一张秀气得过分的脸清隽惹人怜。
苏念雪垂着眸子,半晌似是叹了声凑过去捏着她的耳垂,俯身亲了亲她的唇角。女子身上还带着沐浴的水汽,轻嗅之下还能嗅见皂角的清香,混杂着她身上的气息叫人忍不住往深里沉沦,但此刻明显不是时候。
她回来这一趟,这片刻的休憩都像是偷来的。
末了,苏念雪鼻尖蹭了蹭她的脸,下巴搁在她肩上,继续方才的话道:“周秦敢说这句话,必定有所准备,他不会不知道庄主同样习得血杀术。”
“嗯。”晴岚低低应了声,她唇色偏浅,但方才一阵温存却让原本浅淡的唇色变得红润,“他未必赢得过周秦,但如无意外,周秦杀他也没那么简单。”
“所以?”
“或许,赶得上。”
院门敞开着,似乎早就知道会有客来访。
鬼首取了挂在墙上的长刀小心擦拭,听到脚步声才缓缓抬头看了眼来人。
“回来了?”
“嗯。”晴岚望着他深吸了口气,直接问道,“他人呢?”
“刚走半日。既然道出七日之期,从消息传开那一刻算起,现在是第三天,从茨州到燕山,大概刚好能赶上。”
尽管一早有所猜测,但真正听他说出口时还是让人心底一沉。
晴岚眉头紧皱,道:“我们三人,若是要说周秦最想杀谁,那一定是他。”
白子书低头擦着刀,屋外的天阴沉沉的,不多时便有淅淅沥沥的雨落下,长刀的锋刃被擦拭得雪亮,倒映着他的面容。
雨丝从窗帷溅了进来,砸在他的手背上,他抬起头,同样的一双琉璃玉般眼眸凝望着面前的妹妹。
“你看过那份线报,也知道厄尔多如今的走势,你我,还有其余的人,都在等厄尔多的这一次动作,这大概是我们与北燕人的最后一次交锋。”他放下刀站起身答道,“鬼差是刀,阴差是我们的盾。”
晴岚抱着剑伸手去接过那杯斟好的酽茶,拧着眉将涩口的茶汤饮下,这才道:“我明白。”
他们面前的是厄尔多,要面对的也是他们,而周秦的那个威胁看似狠毒,却始终在他们的背后,所以这一次,与其说他要挑衅的是鬼差之首的白子书,不如说……是白子珩。
无论怎么样他都得去。
口中的苦味还没散,她放下杯盏,道:“若是从前,你与周秦……谁强?”
“差不太多。我与他的刀法都是阿爹教的,每回比试都有输有赢。”白子书摸着下巴思忖了片刻道,“但现在,你也知道我的功夫早就难有寸进,而他……”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能赢吗?”
白子书没有回答。
晴岚眼神微微一动,道:“即便他入了藏书楼,学了血杀术,也依旧未必赢得了周秦是吗?”
后天习得的血杀术跟生而兼具者相比,仍旧天差地别。
她不由得嗤笑了声。
平日里如何教训他们要守规矩不可冒进,可事到如今自己倒是犯了禁,真是不知该如何说他。
外面的雨还在下,晴岚伸出手去,雨丝打在她的手心,转瞬濡湿了袖口。
她侧过头,道:“如果是我,能赢吗?”
白子书将刀别在腰间,伸出手去拿了挂在床沿的兜袍,笑了:“你觉得你可以吗?”
他问这话时叫晴岚怔了一下,忽然想起了当年对方问自己为何要做鬼差时的模样。
晴岚的目光落向了原处长廊尽头的人影,油伞青阶,缀雨成帘,女子宽大的袖袍时隐时现,纸伞微倾时能瞧见挽起乌发的青簪。
“他临行前将阴差令给了阿雪。”她跟在他身后出了门,却又在拐角处同他分行两道,“你知道这事儿吗?”
“他可没跟我讲这回事儿,不过如今听你这么一说,也算不谋而合。”白子书将脖颈上挂着的黑巾拉了上来,眼中依旧含笑,“所以,你可以吗?”
晴岚修长的手指搭在了腰间的银箔面具上,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可以。”
声似珠玉,泠泠而落。
白子书眼里有欣慰之色一闪而过,他抬臂将早就握在手中的令牌高高抛起,抬手将掌心抵在了额前。
久经岁月的玄铁令刻痕斑驳,握于掌心似乎仍存余温。这块墨客令上没有排行,只有图样。
那是最开始飞羽的令。兜兜转转,如今落于她手中。
晴岚垂下手,微微一欠身。
而男子含笑冲她一颔首,转身提刀而去。
风雨切切,她立于长廊,忽觉掌心一方铁令千钧之重。
幸而身后有人恰在此刻收伞而立,开口唤她:“阿岚。”
晴岚转过身,眸光清冽。
苏念雪执伞歪着头瞧她,目光状若不经意般在她手握的令牌上划过,自袖间取出那块木牌晃了晃,道:“鬼首?”
“别闹。”晴岚低笑了声,凑近了两步,“我得走了。”
“嗯,我晓得。”苏念雪应了声,略微仰起头凑到她脸侧,“不必担心我。”
“好。”她蹭了下她的面颊,“还有吗?”
“也不必担心你身后。”苏念雪顺应心意伸手去捏着她的耳朵,待到瞧见那抹绯色一点点漫上来才满意地松手笑说,“不过……”
“不过什么?”
“此间事了,令牌还是得还回去。”她状若无辜地眨巴了下眼睛,“我也不想被你们叫庄主。”
晴岚闻言忍俊不禁,点头诚实道:“我也不想。”
所以这块令牌……之后还是物归原主吧。
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秘密
玄鹰在草野的长空之上发出一声尖利的长啸,似是要刺破天穹。
晴岚足尖在草坡上轻点一下,顺着风急掠而下,长剑在空中虚虚挽了个剑花,以一种锐不可当的气势撕开了焦灼的局面。
她的动作很快,寻常人抬眸时只能瞧见黑影在眼前虚晃一下,适才还气势逼人的北燕人就已经倒了下去。
有眼尖的在停顿时窥见了女子的面容,惊呼出声道:“晴姑娘!”
江陵那件事闹得太大,江湖人几乎都听闻过她的名姓,这一声出来,在场诸人自然也就明白过来了她的身份。
近日广为流传的流言自然也就涌上了心间。
墨尺的剑尖穿透厄尔多的前胸,她抬脚一踹将失去反抗之力的傀儡踢倒在地,抬眸四顾。
残余的北燕人被在场的阴差与其余江湖人压制住,她无需过多费心,而她唯一的对手,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三丈之外。
她认得对方臂缚上系着的缎带,那是用以区□□份的物什。玄鹰传讯,首领不在此,那这人恐怕就是那位贸然而出的副统领萧衍。不过奇怪的是他竟会抗命而出,也不知跟周秦的反常有何关联。
对方显然也瞧见了她,一双眸子空洞呆滞,手里的弯刀还朝下滴着血。
晴岚略微一皱眉,忽然觉得有些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