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正因如此,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一个所有人之前都从未想过的结论。
他跟晴岚一样,是生而被选择的血杀术后继者。
晴岚是被先代鬼首强行封去了经脉,他是被刻意隐瞒了这个事实。
“小九去追了。”司云看着她,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她手边叠着的一沓文书上,“念雪,你现在……”
苏念雪抬起头打断她道:“司云姐,剩下传讯的人还有三十位吗?”
她闻言微怔,点头道:“有。”
苏念雪摊开卷好的羊皮纸,在几处轻轻点了两下,将手边的书文推了出去,道:“这几处,让人亲自带着消息去,以免意外最好不要单独去,剩下的这些地方,有人便让人去,不行便用鹰。这之后……让唐晗姐姐去子书哥那边,我担心萧放有别的动作,他那边不能有事。司云姐你去找司雨,也帮那边搭把手。”
司云目光随着她指尖的方向流转,不由在心底咂舌感叹。
这姑娘将厄尔多可能出现的地方和大致的走向画了个清楚明白,那些原本的墨痕被她划去,重新添上新的,几乎将墨客所有的人整合收束在了一块儿,而后再利用最少的人将厄尔多分而击溃,只留下了最棘手的首领。
她不由多看了眼女子略显苍白的面容与泛青的眼底。
这是熬了多久弄出来的东西……难怪会把阴差的令给她……
司云暗暗记下她的嘱咐,但她思索了片刻忽然又觉得漏了什么。
“不用去管小九那边?”
是了,她点出的那些地方和人没包括晴岚与她的去处。
苏念雪眼神一黯,却只是摇头道:“她会没事,也会回来,先照做吧。”
后者没再多问,点头拿起蓑衣出了门。
真的……不用管吗?苏念雪搭在膝头的手下意识地收紧。自然不是,这句话真正的意思是,不必要,也没有用。
若说听到对燕北人下蛊她还有所疑惑,那从听闻掩藏最深的血杀术者身份暴露出来的那一刻,她就猜到了周秦的这一步棋是何意。
也是至此,她才总算把整个脉络理顺。
周秦不信燕北人,燕北人也不信他,所以萧衍与其说是待命静观其变,不若说是萧放留下来监视他一举一动的耳目,而此时他在中原的棋子已经从周秦变成了白子珩,尽管他或许并不知道白子珩与他的合作也不过是骗局。那周秦会坐以待毙吗?自然也不会。他给萧衍下蛊,变相命令剩余的厄尔多突袭,即便事后萧放收到消息有所怀疑,萧衍也已命丧鬼差剑下,根本死无对证。
他自己返回中原在江湖中大放厥词,逼鬼差现身来见,真正逼的人就是白子珩,他太清楚如今鬼差根本抛不开身,能来见他的必定就是阴差的首领。
而这个消息大抵萧放也能收到。周秦若是杀白子珩,他也不能如何,暂且不说合作真伪,毕竟除了他,也无人知晓他暗中的这条线,人是死是活他半个字都不能说。
这等于正中周秦下怀。
他想杀白子珩很久了,也对他知晓颇多。
可反过来墨客这边根本没人知道他会血杀术。
若说白瑜的死是意外,那这一次……绝对不是。他不会让任何人来得及救下白子珩,包括晴岚。
她对司云说晴岚不会有事,也是因为这个。
晴岚赶不上,即便明白得及时也赶不上。而此时周秦没打算动她,因为他还需要这位“唯一”的血杀术后继者去对付萧放。
可是这些话她说不出口……她要如何告诉司云,告诉墨客的所有人,你们的庄主此一去已经是死路一条?
苏念雪咬着下唇,深深地吸了口气。
劲风扫荡开本就虚掩着的窗子,将她侧鬓的碎发吹得凌乱。桌上的笔啪嗒地掉在了地上,还未干透的墨迹晕染开来。
苏念雪探身过去将它捡了起来,忽然间想起来自己同晴岚在长安时说过的那些话。
“若是他成功了,不也算是全了时怡姐姐的遗愿吗?”年轻的女子坐在榻边,浅淡的一双眼里尽是讽刺。
苏念雪侧过头透过窗子看向漫天阴云,眉眼间也染上暗色。
厄尔多一定会败,北燕一定会亡,燕梁宿仇多年,总该有个结局。看似十恶不赦之辈如今为侠义甘愿赴死,以此身护苍生,总该守得云开见月明。
不明真相者只看最后的结局,无人知晓其中几多血腥,几多卑劣。
他或许真的要成功了。
燕山难得的有了晴日。
稀薄的日光落在雪上,映射出一点点的光,有些晃眼。
晴岚紧握着剑,无暇去看这少有的壮阔之景,她的身影在山林间飞掠,短靴踩在终年不化的积雪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鹰在天空中长鸣盘旋,试图从满目白雪中寻找到属于人的痕迹。
冷风割得人脸生疼,她足尖在树枝上一点,正想思忖如何走捷径,耳边蘧然传来一声破风声。
玄鹰几乎同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
晴岚眸子一凛,墨尺应声而出,迎面劈开了暗处射出的箭矢。
她落地就势一滚稳住身子,眸中暗色一点点压了下来。
燕山人迹罕至,怎么可能有这些机关陷阱。
机关应声而动,在破风声里,忽然有人悠悠开口。
“小九。”
晴岚腕骨发力一抖长剑,锋刃挥舞间散开剑影,顷刻间将箭矢机关全数毁去,她掌骨在雪中轻巧一撑,落到了边上一颗倒下的枯木上。
“别这么叫我。”
“小九,你仍旧不懂。”男子的声音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又显得无比清晰,“我是为了所有该活下来的人。”
晴岚横剑一扫,将飞射而出的箭矢连带着高大的树木一同斩断,冷道:“真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剑气碾压过逼近的机关,以一种极其霸道的姿态将其尽数毁去,她站在一片狼藉之中,握剑的手骨节泛白。
周秦的声音停了一瞬,却又很快响起:“借口?不,不是,我从未找任何借口,待到事情了结,你自然会明白。倒是你若仍旧执意要杀我,那悉听尊便。”
“现在,你应该还来得及给他收尸。”
他的声音自此消失,只余下呜呜的风声在山林间回荡。
晴岚脑中有一刹的空白。
她艰难地逼着自己收剑转身,御起轻功朝山上急奔而去,树木断裂扬起的碎屑划破了她的脸颊,她却像是毫无所察。
几近山顶,积雪愈发厚重。
温热的血泼洒在地,染红了皑皑白雪。
白子珩挣扎着想去抓握不远处的断剑,口中血腥气浓重。
周秦最后那一刀下了死手,却又好像可以留他一口气一般没再补一刀,但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伤口处有血在不断溢出。
刺骨的寒不断侵蚀着他的意识,他在恍惚间却好似想起了很多东西。
他没有子书和子澜那样的天赋,那些他们轻而易举能融会贯通的武学,他总会有很多不明白,但他没法儿停下来,因为每个人都在告诉他,他是墨客的下一位庄主。
血杀术后天领悟者十有九疯,他却偏做了那十之一二。他仍旧赢不了生而受此眷顾的周秦,他仍旧比不上自己的兄弟,他仍旧没办法靠自己的手如父辈般挽危楼于大厦将倾。他被风沙打磨出了棱角,被冰雪击打得满身伤痕。
右手无力地坠落,那点日光暖不了他的身,他倒在冰冷的雪里无力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过往云烟如走马灯般呼啸而过。许多人抱怨他严苛,他也怨自己不够强大与温和。到了最后,帮不了墨客,也护不好家人。他有负于子书的期望,……他还欠子澜和鬼差一个道歉。
他想,他确实不是一个好的庄主。
鞋履踏雪的声响忽而在风中响起,他费力地睁开眼,依稀瞧见了一双浅色如琉璃的眼睛。
“……子……澜?”
“别说了,我带你回去!”晴岚手忙脚乱地摁住他的伤处,另一只手从随身的药囊里想翻出伤药,却在触碰到他手腕的脉搏时蓦地红了眼眶。
他全身经脉都给震断了……
“周秦……血……杀术……”他咧开嘴笑了,望着她的目光第一次卸下了一贯的严厉,有了身为长兄的温柔。
像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一般扯住了女子的衣襟,他嘴唇动了动,眼底的光逐渐熄灭了。
晴岚僵着身子,指尖触及他冰冷的身体发着抖。
一滴泪从她眼角落了下来。
日头是暖的,但她此刻却觉得遍体生寒。
他说:“你别输。”
第148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全局
茨州路遥,鹰的消息稍稍慢了一步。
亦或是说,萧放比想象的着急。
林知忆把人引到林边的一方小屋的时候还忍不住暗骂。不因其他,就因为她恰好遇见了权煌阁那些吃软怕硬的家伙。
林旭这位少阁主平日糊弄寻常江湖人还算可以,但真对上厄尔多,没给三两下要了命都算好。
是以这人跑得比谁都快。
林知忆无奈,只能先行将最棘手的那位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