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注视着面前的女孩,弯腰拾起落下的枯枝在黄土上写了个字,问她道:“认得这个字吗?”
她怔了一下,点头道:“认得,武字。”
“拆分开来,便是‘止戈’二字。”晴岚蹲下来平视她的眸子,“习武不该是因恨。”
“……”她默了一瞬,知晓这是在变相劝慰自己,却又不甘道,“难道恶人便该活得比好人长久吗?”
晴岚闻言勾唇笑了声,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何为善,何为恶,你知晓吗?”不等对方答,她抬手指着自己,又道,“昔年,鬼差是滥杀无辜的十恶不赦之辈,那便是江湖人眼中的恶。”
“我与你说这些,并非阻止你报仇雪恨,只是予你个提醒。”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摆,“起来吧。”
小姑娘抿着唇,依言站起了身。
“若我没记错,你阿娘唤你月白?可有姓氏?”
“是……我不跟那个人姓楚!我姓江,叫江月白!”她紧皱着眉回道。
那是她母亲的姓。
苏念雪在一旁忽然笑了声,被她牵着手的泠儿仰起头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她抬手揉了揉小徒弟细软的头发,含笑不语。
月白?倒是巧了,也沾了个白字,这也算是有缘了。
晴岚自是知道她在笑什么,只是瞥了她一眼,又返过来看了看面前倔强的小姑娘,问她道:“我最后问你一次,一定是墨客,一定是我吗?”
江月白郑重地点头。
晴岚眸子微敛,从怀里拿出了个瓷瓶倒了颗奶白色的药丸放到她手里,道:“吃了。”
她低头看了眼,皱着脸毫不犹豫地依言直接吞了下去。
不过那东西并不似想象中的苦涩,甚至回味还藏着甜。
晴岚在这之后淡淡开口道:“我可以收你为徒,但此前需的说明,条件有三。”
她身子一抖,下意识又想跪,却被晴岚一把捞了起来。
“不必跪,这儿没那么多规矩。”晴岚退开半步,正色道,“你方才吃的,是一种蛊。三个条件你若违一,我随时可以蛊虫取你性命。”
“其一,不可仗技害人,滥杀无辜;其二,不可为一己之私,借鬼差之名胡作非为;其三……”她瞟了眼比月白还紧张的泠儿,顿了片刻道,“除非同门为祸江湖,否则终此一生,不可向同门拔剑相向,你可能做到?”
“我能。”她郑重点头道。
“你要报仇,我不拦你,但同样,我也不会帮你,这到底是你之私事。鬼差非正非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皆随你,只要不牵扯他人。”晴岚朝着四下藏匿着的阴差招了招手,“劳烦各位将人带去拾掇拾掇,再带去司云姐那边给瞧瞧。”言罢她又看了眼揪着衣摆的小姑娘,宽慰般多说了句,“不必拘束,跟着他们去便好,明日午时过我去寻你。”
围着的阴差这才松了口气般地将人领了下去,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么跪了半天,膝盖也紫了一片,自然是要下去处理一二的。泠儿有些放心不下,眼巴巴地看了苏念雪好几次,得了首肯后才跟着她一块儿去找了司云。
苏念雪这才笑出声道:“你给她吃的不是蛊吧?司云姐手里可没这种东西。”
“的确不是蛊。”晴岚眨了下眼,琉璃玉般的眸子里少有地掠过一抹狡黠,她从瓷瓶里倒了颗一模一样的出来喂到她唇边,一边解释道,“原本是给泠儿带的糖丸,多了些没放着,李叔那儿也没多的油纸包,就寻了个随身的瓶子装,刚好拿来唬一下人。”
苏念雪自是明白她的这般行事的意思,她含着糖,舌底泛起阵阵甜意,眼底柔色愈深。那孩子年岁尚小,却已尝遍人世苦楚,若是说不恨,怕是没人相信。恨意有时并非坏事,它能叫人逼着自己走得更远,但人不能只有恨,她性子里的执拗与坚持她们二人看得分明,若是不加教导,这份恨与执着迟早伤人伤己。
能从荒野之地一路跟着走到这里,即便是晴岚可以放慢了脚步,这种坚持实属难得,而她如此想要拜入墨客,却拒绝让泠儿从中求情,只想要自己打动她们,这份心性,也属实少有。
这些晴岚看得出来,所以才松了口。
那个所谓的蛊只不过是个借口,也是个无形的考验。
“阿岚。”
“嗯?”
“你其实说错了一件事。”苏念雪笑眼弯弯,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其实……”
“挺适合做师父的。”
只是这些那时的江月白无从知晓,直至多年后她了却仇怨返回荆楚的路上同苏菀泠无意间提起此事。
“你说蛊?”少女错愕地伸手去探她的脉,却未发现什么异常。末了细问了两句没忍住笑出声道,“小白,那个不是蛊。”
“什么?”她闻言一怔。
“若是没猜错……那个应该是山下的糖丸。”她从随身的锦盒里拿了颗糖在她面前晃了晃,塞进她口中道,“是不是这个?”
甜腻的味道缓了一会儿才漫上舌尖,江月白愣了好一会儿,幼时的记忆被勾起,她默了片刻,有些气恼地别过头,耳尖却是红了。
马车里的苏菀泠不忘凑上去逗她,一声声的小白闹得人彻底红了脸。
后来她回庄说起此事,她瞧见师父拿捏着杯盏的手顿了一下,而她身旁的师娘半是含笑地看了她一眼。
这些年她们待她好,她看得出来。只那一眼,她却已经明白了当初那几个条件是何意。
她拿着剑略一弯腰行了个礼,眼底是释然的神色。
苏菀泠挽着屋里头的两位师父撒娇,初冬的冷风从半掩着的窗户吹了进来,江月白迈步过去合上了窗,不经意一瞥,瞧见了院中新雪初落。
流年匆匆过,转眼又是一载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