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是伤的人挣扎着从灌木中爬出,喊她:“司雨……”
司雨怔了一下,赶忙上前扶他,她认得这个人,是白瑜走时同行的那个阴差,上山时接应的暗桩说他将线报带下来之后又不顾劝阻重新折返了回去。
“阿瑜人呢?你怎么会……”
阴差摇着头,泪水簌簌而落。
司雨心里咯噔一下,猜到了结局。
“我救不了他……我看着他跳下去……我是看着他跳下去的啊!”
滚烫的泪落在手背上,快要将人灼伤。
她什么也没说,吩咐随行者看顾好他,抬起头朝着天空打了个呼哨。
游隼凌风而落,抓住了她的臂缚。
司雨扯了块布条,咬破食指仓促写了几个字塞进了了游隼脚上的竹筒里,扬手将它放飞。
飞鸟口中发出一声长鸣,消失在了茫茫的天穹中。
游隼将消息送回时恰巧所有人都在。
苏念雪看着晴岚从竹筒里将血书取出,下意识地倒抽了口凉气。
没人去问上面写了什么,在看见血迹的那一刻他们都已经明白了结果。
还是……没能救得回来吗?白子书看着她将那块血书放到了桌上,一点点收紧了拳头。
他不是第一个因此而死的鬼差,大概……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么说很残忍,却是不得不直面的事实。
苏念雪有些担忧地看了眼身旁的人。
晴岚觉察到她的目光,却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她面色很差,但眸中的神色却是冷静的,从司雨去的那个时候,她们就已经做好了有最坏的打算。
而如今……不过是最不愿看见的猜测成了现实。
“如果……”叶执华看了眼低垂着眼的女子,“如果我那天拦了他等你,见你那一面,会不会……”
可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做了这种假设只会更痛苦。
“他杀了带去的所有的厄尔多。”晴岚深吸了口气,声音还有些哑,“你觉得他为什么没杀那个阴差?”
苏念雪心头一跳,愕然地瞪大了眼。
故意的。他就是要让他们知道,白瑜并不是死在他手上,而没救下徒弟的自己,也再没什么好顾虑的了。所以接下来的每一步棋,都是要他们的命。
她抬起头,目光从每一位鬼差脸上一一掠过,最后定格在晴岚的面容上。
所有人都觉悲恸,却没有时间留给他们伤悲;所有人都觉愤怒,但他们又需要逼迫着自己保持冷静;所有人都想手刃仇敌,却只能用尽全力克制住杀意。
安静下来的或许只是短短一瞬,却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晴岚侧过眸子看向沉默的兄长,喊了声:“鬼首。”
白子书看了她一眼,终于道:“控制不了力量的厄尔多只是残次品,阿瑜……拿命换回来的这份线报里,有所有能够控制住厄尔多的北燕人的情报。”
鬼差的武艺精深,他们亦如是。
一道道墨客令流水般定下,和着屋外的阵阵闷雷。
苏念雪出来时带上了门,倚靠在长廊上等着晴岚出来。接了令的鬼差一个个从她面前走过,有的还会对她笑一下,有的只是冲她点点头。
她不知道下一回自己能见到多少人回来。
暴雨终于倾盆而下,像是要洗刷尽污秽。
脚步声从长廊的另一侧响起。
“阿岚。”苏念雪回头望向她,低声唤了句。
晴岚抿了下唇,张开手去抱住她的腰,有那么短短的一刹,那双眼睛里流露出了名为脆弱的神色。
“他算准了每一步的应对之策,却算不准人心。”她疲惫地将脑袋靠在了她肩上,如同叹息,“从前他是鬼差的时候,就曾直言过不求回报的刀剑迟早刺向自己,有时我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但……他太相信自己的判断,所以才会觉得自己能够说服阿瑜。”
可不论白瑜还是时怡,都不是他啊。
苏念雪伸手环住她的肩膀,张开的指尖穿过她的长发缓缓滑落,轻声道:“阿岚,你可以哭的。”
晴岚闻言苦笑了声,道:“我们没有哭的时间。”
“但我说的是,你可以哭。”苏念雪捧起她的面颊,与她额头相抵,“只要你想。”
晴岚眼睫颤了下,合眼轻笑着应了声:“嗯,我知道。”
苏念雪眉眼弯了弯,稍稍退开些距离,道:“你何时动身?”
她没去问晴岚究竟要应付何样的对手。
“明日一早便走。”晴岚伸出手去覆上她的手背,“我不在,你小心些。”
谁也不确定失去了最后顾虑的毒蛇会不会彻底陷入疯狂。
苏念雪点了点头,向她保证。
“我不会有事。”
第142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嘱托
晨起时天还未亮,窗外雾气蒙蒙的,近了还能看见长廊处的灯影,往远了看仍是一片漆黑。
晴岚怕扰了怀中人的安眠,醒了也没起来点灯,就这么稍稍支起脑袋看着她的侧脸。她目力极佳,在黑暗中视物也不是难事。
时间还早,她还能再待上一会儿。
从长安到茨州,这一路颠簸本就疲累,更别说她还要分神去替她考虑鬼差面临的困局,再加上昨日的那个消息……晴岚垂下眼,伸手去将指尖搭在了她的脉搏边上。
伤早就好透了,是她仍旧时不时地要确认一二,权当做是安慰自己。
苏念雪梦中含糊地哼了声,半张脸都埋在了被褥里,长发散乱着,依稀能瞧见泛着粉意的耳尖。
晴岚眼神软了下来,轻轻地捏了捏她的尾指,无声地笑了。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外头的长廊上依稀响起了极轻的脚步声,她这才抬起头往外看了眼。天色的确亮堂了不少,但雾气还没散。
晴岚轻手轻脚地下了榻,伸手去取了挂着的外袍。
其实倒也不必准备什么行装,往常她要带着的也只是手中的剑,只是这一回,她看了两眼桌上的剑穗,思索了片刻还是将它收进了怀里。
屋外有人轻轻叩了下门。
晴岚回头替她将散着的发拨到了脑后,俯身在她额头上落了个吻,这才提剑出了门。
外头的阴差将面上的黑巾拉好,见她出来才将手上的银箔面具递了过去。
她颔首接过,熟练地将面具扣在了脸上匆匆而去。
外边的雾气逐渐散了。
一如钟菀当时所言,这边的人手确是不够,每日都会有人上门,或是雁翎回来的,又或是寻常的江湖人与百姓。
医馆里的大夫忙得脚不沾地,累了便在里间寻个角落和衣打个盹。
苏念雪也只有每日休息的时候会想起晴岚,对方没有消息传回来,但对于鬼差而言,没有消息大抵就是最好的消息。
她有时伸手去摸摸头上挽发的簪子,就好似还能触碰到玉簪上残留着的余温。
墨客的人没有刻意去寻她,见到也只是略一点头,毕竟现下跟墨客明面上往来越多越容易给人当靶子,她也知道固定那么几个时候会有人守在外头保护医馆的人,倒也不去在意这些。
直到几日后有位稀客到访。
男子抱着剑靠在门边,容色冷峻。
苏念雪看了他一眼,替伤者换好药才起身道:“庄主来此,是有事?”
“有。”白子珩扫了眼医馆内的人,“我寻你,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念雪怔了一下,思索了片刻点头道:“好,请随我来。”
医馆的布置要比鬼差的院子简单些,她将人引到了后头的里间,伸手替他斟了杯茶水推至面前。
白子珩道了句谢,道:“我此来,是为了这个。”
说着,他自袖中拿出块令牌,放到了桌上。
这是……苏念雪愕然地看着那块牌子。阴差的调令?
“以防万一,若我死,起码不会陷入乱局。”白子珩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是以我才来寻你。”
苏念雪回望着他,过了半晌才答话说:“阿岚同我讲过这些,只是……我与她都猜庄主会把这块令牌交由子书哥。”
她的称呼让男子眸光有了一瞬微不可察的黯淡,他清了清嗓子,摇头道:“按理而言,你们没想错,确实应该是子书,但这个时候偏偏就不该是他。”
“为何?”
“此时墨客令和阴差令放在同一人手中,万一掌令者有什么差池,你想过会如何吗?”白子珩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指节敲打在桌面上。
意味着短时间内若是接连出事,那么对于墨客来讲相当致命。更遑论鬼差面对的危险远比阴差大得多了。
白子书不适合,晴岚不适合,所有的鬼差出身者都不适合。然而白子珩今日偏偏就找上了她,个中意味是什么不言而喻。
苏念雪垂眸看向明晃晃摆在桌上的令牌,顿时有些如坐针毡。
她忍不住抢先一步道:“我并非墨客的人,我师承药王谷,出身朝堂之家,不合适。”
“你是小九的人。再者说,墨客也不看出身。”白子珩眼神深邃,“其实这么多年了,究竟还剩下几人的飞羽正统,你看生而拥有血杀术的有几个就晓得了,这么一代代传下来的,哪儿是什么血脉正统,不过是那些个口耳相传的所谓道义。只要是合适的人,管是谁呢,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