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岚没同她一样戴臂缚,只得抬起了墨尺,让游隼可以抓在稍柔软些的剑柄处。
隼的速度快,却也难得。墨客驯的隼不多,每一处暗桩只有两三只,若不是急件,一般不会用,而这两只脚上绑着的白标显然不是北边的暗桩养着的,而是兰陵那一块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匆匆去解下了游隼脚上绑着的竹筒。
那是两份一模一样的誊抄的书文,上头的字很奇怪,并非中原的字,反倒像是……异邦人的字。
“这是六扇门的消息……林千户?”司雨匆匆看过一遍,没太看明白,“这不是汉文,是北燕人的字。倦鸟难归,雪落千山……什么意思?”
苏念雪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追问道:“你说什么?”
“你看。”司雨将手里的短笺递了过去,“你认得?”
“这是燕山险峰迷阵的名字。”苏念雪草草看了两眼,容色一凛,“我听谷里曾经到过燕山的前辈说过这块地方,那是片天然的迷宫,飞鸟难过,野兽难行,十足的荒芜之地。”
“下头还有字。”晴岚眸子一点点沉了下来,“此信自北燕暗桩手中搜出,若有前往燕山者,勿轻心。”
“燕山……阿瑜。”
这是六扇门亲自传来的消息,做不得假,更何况林知忆还特意分了两份送达,明显就是在求最快能把消息传出来的法子。
燕山二字在誊抄的信笺上显得格外刺目。
晴岚指尖一点点收紧,沉声道:“他走了多久?”
“三日。”司雨面上的笑容敛了下去,整个人骤然间绷紧了起来,“燕山离洛氏骑兵的北大营不足三十里,他怎么敢……”
话没说完声音已经低了下去。是了,周秦当然敢。
“线报是真,陷阱也是真。”晴岚深吸了口气,“燕山虽近,但地势险峻,要赶上去,也难。”
燕山最高处,倦鸟难飞,终年寒冬。
“那半份线报……是诱饵。”司雨的脸色变了,“他在拿真的消息做诱饵,就为了引阿瑜?!”
晴岚眉头紧皱,道:“就算不是阿瑜也会是其他人,若是阿瑜……”
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司雨咬紧牙关盯了她片刻,道:“你不能去,你必须跟着车队去茨州。”
晴岚抬起眸子看向她,眸光深沉。
这是场无声的对峙,她们都有自己的理由,没有对错。
不担心吗?怎么可能。自幼一同长大,虽然对方并非如她们一样乃墨翎之后,也并无血脉之系,可谁不是把他当做亲弟弟看的?
鬼差之责从不在血脉。
可最终她还是妥协了。
“司雨。”晴岚深深地吐出口气,“带他回来。”
“我会。”司雨紧抿着唇拍了拍她的肩,“但你也晓得,三日了,我可能……真的未必赶得上。周秦他……”
晴岚无言地点了点头。
二人交换了个眼神,沉默着抬臂轻点,俯身扬眉一拜算作临别之礼。
现如今,多说无益。
女子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不知何时月色渐明,荒原的月光在此时显得格外荒凉。
苏念雪上前去握住了她攥紧了的手,张了张口却同样说不出只言片语。
晴岚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一点点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等待很漫长,但无果的等候,却是最绝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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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章 挽歌
燕山的大风撕扯着衣袖,殷红的血从衣袖间缓缓滴落,没入大地。
群山的密林给了他们半刻的喘息之机,但追兵仍旧穷追不舍。
他们的确拿到了剩下的半份线报,但不知何时潜入的厄尔多小队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地咬住他们不肯放手。
能跑进山林,已经是好几个暗桩以命相抵的结果了。
“十九,你走吧。”同行的阴差喘着粗气,双目赤红,“你脚程快,来得及的。”
白瑜从衣摆上扯下了根布条勒住自己的伤口止血,摇着头将随身的线报塞到了他怀里,道:“不行,该走的是你。”
他说话时因着受了伤,声音还很虚弱,但却难掩坚定。
“你是鬼差!你不走谁走啊!”阴差一听这话拽着他的衣袖不肯松手,“我不行的,论武功阴差比不上你,即便你有伤也是这样,只有你能走啊!”
白瑜咬着牙一点点掰开了他的手指,道:“就因为我是鬼差,我才走不掉!他是冲着我来的!”
面前的人有一刹的愣神。
“他熟悉鬼差,但不熟悉你们,你走,把东西带出去求援,或许还有机会。”白瑜深吸了口气,“往上走是迷宫,他们一时半会儿抓不住我的,如果你还想让我有活下来的机会,就赶紧走!”
燕山的风太冷了,即便中原已是盛夏,山中的风依旧凛冽刺骨,他望着阴差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山林之中,忽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事……似乎简单得多了。
密林深处人影攒动,白瑜握紧了短刀,故意弄出了一阵轻微的声响,像是野兽嗅见了血腥味,追兵顷刻便至。
他转过身,脚下轻功一踏望着截然相反的路径飞掠而去。
那是上山的路,分叉口只有两条,往上是极寒深处的迷宫,往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他骗了同行的阴差,以他现今身上的伤势与残留的内力,根本不可能走近燕山迷宫,即便走进去,失去了内力庇护的他也不过是死路一条。
他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烈风将束发的发带卷落,不知过去多久,他不知疲惫地奔走,终于在悬崖边上停下了脚步。
穷追不舍的追兵跟在他身后停了下来,却没有立刻上前将失去反抗之力的鬼差拿下,反而自觉分开了一条路等待着。
白瑜看着终于现身的人,嗤笑了声,满目讽刺。
“阿瑜。” 周秦站在昔日的小徒弟面前,目光沉静,“你长大了。”
“别,我可受不起你的这句话。”他的眼底燃着怒火,却仍在极力压抑着,“不过能让你亲自来拿我,还真是受宠若惊。”
周秦却对他的怒意置若罔闻,只是自顾自道:“我来带你走,无辜者不必做无谓的牺牲。”
“无辜者?事到如今,你眼里还有无辜者吗?”白瑜闻言捂着脸大笑出声,“那不无辜的又是谁?”
“害死阿怡的人。”
“那你身边的这些,不就是最大的无辜者吗?”少年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渗着血,他目光里的嫌恶像是要把面前的人刺穿,“你把时怡姐姐当做什么?报复的借口?周秦,你真的让我觉得恶心。”
周秦像是被他明晃晃的目光刺痛了一般皱了下眉,道:“待到事情结束,你自会明白我是何意,现在,我来带你走。”
走?去哪里?北燕吗?他很想问出声,但末了还是将每一个字都咽了回去。少年站在悬崖边上,凝望着他久久不语。
“阿瑜,跟我走,我不会伤你,不该死的人也同样不会死。”燕山的大风吹得袍角四散飞扬,周秦望着山崖边的少年,眼底有那么一丝的不忍,“你以往最听师父的话不是吗?”
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是他和时怡唯一的徒弟。
白瑜在这样的目光里笑了出来。
少年弯下腰,眼角笑出的泪水还未落下已经被大风吹得零落,在这漫天狂风的苍茫里,他满身伤痕,像极了孤身的飞鸟。
“我的师父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但从他背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他扔下了手里的短刀,眼底的光一点点暗淡了,“他永远不会伤害师娘想保护的墨客,而你,你只是个占据着仇恨的躯壳。”
狂风呼啸中,他摊开了手里的笺,那张被揉皱的薄纸上,是一片空白。
“你不配。”
短笺在话音刚落下时被揉得粉碎,少年深深地望了他最后一眼,在漫天的风雪中,他张开了双臂,向后一仰。
“阿瑜!”
周秦的眼里终于出现了一抹恐慌,他欺身而上,近乎用尽了平生能用的气力飞掠而去。
可少年染血的袍角还是自他的指尖滑了出去。
少年人的眸子里有一刹那的释然,却也有那么一丝遗憾。
不曾辜负身为鬼差之责,却也遗憾未能与同伴一同见到风停雪止。
只是虽有遗憾,未有悔。
如同折翼的飞鸟,燕山的大风转瞬将他吞没了。
司雨带着人赶到的时候只看见了满地的尸骸和悬崖边的一把短刀。
那些尸体无一例外全都是北燕人。
她蹲下来将其中一具尸体翻了过来,目光落在了脖颈处的伤口上。自上而下的切口,再加上伤口的长度,不可能是短刀造成的。
不仅不可能,这样的刀法她其实也很熟悉。
这些北燕人是周秦杀的。
“是他的刀。”随行的一个阴差过去拾起了掉落在地的短刀,目光里有悲戚,“没找到人,地势太险了……”
面前的女子看了眼他手上的短刀,咬紧了牙关站了起来。
“找,掘地三尺也……”
话音还未落,林内忽然传来了一阵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