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岚敛了笑,迈步站到了苏念雪身边。
衣冠锦绣的老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眸中带着轻蔑之色:“你便是那个丫头?哼,没规矩,见了长辈也不行跪礼,你家里人没教你?”
旁边登时有人开始附和道:“哎哟,小雪不是说了这姑娘来历?怕是家里人去得早,没人教吧?”
“跪礼?”晴岚原本眼底的笑意散了个干干净净,“我为何要跪你?”
老人斜瞥了她一眼,嗤笑道:“山野之民,无怪乎此。”
这话一出,下头的两个人容色彻底冷了。
苏念雪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冷脸一字一句地顶了回去。
“自诩贵胄,满口欺辱,德不配位。”
“你!”有人顿时怒道,“你一个小辈,怎可如此无礼!”
她闻言一声冷笑。
“我说错了吗?”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侯府
这群人依仗身份,惯是端着一副长辈教训后生的架子,若是放到平时,苏念雪倒也懒得顶回去,至多不过装作没听见。
但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便是不该随意将这句山野之民道出口。
“够了。”苏恪适时地站出来,他不着痕迹地瞥过去的那一眼其实含了些笑,但此刻却不好表露在明面上,“这次诸位来,也不过是想要个说法,若是要吵,那边莫怪我请诸位先回去自行冷静一二了。”
到底是安阳侯,此话一出,原先还愤愤不平的几人顿时收了怒色,转而换上的一副长辈温和的面孔叫人不由咋舌于他们这变脸的速度。
苏念雪眉头仍旧紧皱着,眸底那抹浮上来的冷怒尚未消去。
她其实也极少有真正动怒的时候,此刻若不是苏恪暂时止了两方的锋芒,她恐怕还真的会做些不合礼教的举止出来。
然则再怎么气现下也只能先憋着。
晴岚余光瞥了她一眼,悄悄伸出手去捏了捏她的指尖。
外衫宽大的袖袍遮掩住了她指尖细微的动作,叫人没法觉察。微暖的指腹柔柔地划过掌骨,是无声的宽慰,那点不足道的暖一点点掠过指节,却仿若轻轻敲打在心尖上。
她整个人一松,似是被顺了毛的猫儿,眼底的怒意终是散开来。
苏恪看了她俩一眼,也没问什么,只清了清嗓子道:“雪儿。”
苏念雪低低应了声,等着他往下说。
安阳侯瞥了眼座上的老人,道:“你可知安阳玉令之重?”
“知。”
“你以此令动江陵之军,可有个解释?”
指尖触碰的手微微一顿,苏念雪手微微收紧,淡淡道:“江陵之事,乃北燕为乱中原武林刻意为之,意图借江湖正道之手,除眼中钉肉中刺。流言早有,非三言两语可道清,事出从急,这才借了安阳之名。”
“流言?”有人不屑嗤笑,开口便是讽刺,“若无先嫌,何来流言?若非有实,谁还能弄出响动?”
她冷眼瞧了瞧那个发话的人,幽幽道:“若有人上来便予你一巴掌,你说有没有响动?”
“你……那你又有何证据证明此为无妄之灾?再者,北燕没事找个江湖人麻烦?”
“若非无妄之灾,李将军会答应出手相帮?”她抿了下唇,“若非无妄之灾,六扇门的林千户会有那一跪?直属天子的六扇跪安阳的令,诸位未免把苏家看得太高了吧?”
那人被她这句话堵得脸色涨红,却又找不出来什么话反驳。
上首的老人见状终是咳嗽了两声,缓缓开口道:“那位林千户,是个姑娘家吧?”
不等回话,他又自顾自道:“姑娘家到底是不比男儿郎,为着些许情谊做出冲动之事,也不奇怪,呵呵。”
话音刚落,原本沉默着的晴岚忽然笑了声。
她拿着墨尺的那只手,指节轻轻点了两下剑格,道:“您这话,敢去洛家的门前说吗?”
洛氏前两代主将都是女子,一位重围之下死守雁翎,一位亲手踏平七城,收百年失地,这话要是放去洛氏门前说了,给拎出来打一通都是轻的。
苏念雪闻言也是低笑了声,不疾不徐地开口补了句:“倒也不必去洛家门前,敢去温大人门前说也可以。”
老人的脸色顿时铁青。
当今左相温明裳也是位女子,而且同洛家……是姻亲。
除非不要命,不然谁愿意去招惹?
旁侧的人见状忙添了句:“不论是非,你端着的是苏家的名字,这般明目张胆,你置宗族于何地?明堂不管江湖事,你难道不晓得吗?”
“诶,话不能这般说,为‘挚友’行事,倒也不是没有先例。”有人低低附和了句。
他们声音一浪接一浪,闹得人头疼,苏念雪适才刚勾起的一点笑渐淡,在满室吵嚷中缓缓开口。
“其一,此事既有燕北人的影子在,便算不得纯粹的江湖事。依着诸位长辈方才的话,那六扇门也算得上是朝堂之人管江湖之事了?每逢战乱,江湖人之义举也算得上僭越了?明堂高殿与四境山川,便可如此割裂开?”
“其二,安阳玉令因何而生,为何而用……族中训诫写得明明白白。我苏氏外出历练之后人,以此令可号苏氏门生与交好之辈行一事,此事可为己,可为人,凡非为奸邪、心术不正之辈,非不义之事,皆可为之。如今我站在这儿,将我为何而用此令尽数相告,敢问伯父与诸位,江陵一事,我阻燕北之谋,可有错?”
其中有人将目光移到了苏恪身上,他清了清嗓子,道:“雪儿没说错,此事我让人去查了,其中确然牵连颇深,只是各种细则交由六扇门与洛氏,我不适合再多插手。”
苏念雪深吸了口气,继续道。
“其三……她非我挚友。”
这话一出,她明显能感觉到被袖子掩盖着的手微微一紧,她定了定神,拇指轻轻划过对方的手背。
“非是挚友,也非知己。”她长长吐出口气,眸子清亮,“她是我认定的妻子。”
满堂顿时陷入沉寂。
晴岚眉梢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看向她的目光里有隐忧。
苏念雪似有所察,歪过头冲她笑了下。
“你再说一遍?!”上首的人压着声音,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她仰起头,放缓了语调一字一句清晰道:“我说,她是我的妻子,是我认定要执手一生的人。”
女子相恋本为人所不容,只是前些年朝中有洛氏的洛清河与温明裳这一对天子赐婚的,不论有多少流言猜忌说给这二人赐婚不过是天子为稳朝局,不过是掣肘之法,但总归是开了先例,能叫人将这事儿放到了台面上。
有些怒斥此行罔顾人伦为世所不容者,也逐渐因天子威压而把骂声收了回去。
她当然知道这话一出这些本就会引得这些拿捏着礼教训斥后生的人痛骂出声,但既有先例,为何她便不能说了呢?
这话并非征询何人的首肯,至多不过是将事实道出。
江湖中人来去自在,不拘小节,她们曾携手行过四境山川,见过四时风物,瞧过雪雨风霜,也跪过荆楚和风暖日下的先辈碑林。
或许晴岚觉着这些事情自己心知肚明便足矣,不必多言为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她见识过这世上最伤人的流言,便不愿她亦如此。
可她也同样不想让她的姑娘受半点委屈。
所以这妻子二字,她必须得说。
“她不是温明裳!你也不是洛清河!”侧边的一个人怒极举起手边的茶盏,想都不想便砸了过去。
长剑极快地在她面前一挡,轻巧地将直直飞来的杯盏打了个旋儿稳稳地落在了剑鞘上,洒出的茶水泼在了女子靛青的袍子上,晕染出点点水渍。
晴岚放下剑,手腕一抖拿了接住的杯盏,往前跨了一小步挡在了她面前。
她一手拿着杯子,缓步走到了那人面前。
琉璃眸子中流露出的一抹冷色如同一盆冷水浇头而下,那人被盯得心里一阵发毛,碍于面子还是梗着脖子回瞪她。
晴岚眸子微微一眯,而后重重将杯子扣在了桌上,她身量本就高挑,冷着脸看人本就是压迫感十足,加上这么突如其来的一下,惊得满堂的人都抖了一抖。
“昌南的瓷,是件好物,摔了浪费。”
她淡淡留下这么一句,一边自袖中拿了块牌子,探身过去放在了上首老者身侧的桌上。
苏恪瞟见了木牌的一角图纹,佯装饮茶遮住了掠过一丝笑意的眸子。
这块牌子……台上的老人重重地将拐杖砸落在地,紧盯着晴岚的目光忽然就变了。
“你……荆楚?!”
晴岚抱着剑站在他面前,道:“对。”
老人的目光霎时挪到了苏念雪的身上,似是有满腔的怒火却不好发作。
“真不愧是苏玄的好女儿啊!跟你爹一个死样子!”末了,他愤愤地哼了一声,也不去捡坠落的拐杖,气冲冲地走出了门。
另的人见此也不敢多留,帮着捡了东西便叫喊着追了出去。
苏念雪愣愣地看了眼苏恪,眉头一点点蹙起。
什么叫做一个死样子?这话什么意思?
“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