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水剑本源自墨客。”晴岚抬起眸,“但是近年来墨客并没有用滴水剑的鬼差离庄的记录。”
“当然不会有。”苏恪顿了一下,缓缓吐字道,“剑谱源自荆楚不假,但非一开始就在手中,说起来,是你爹赠给雪儿的娘亲的。”
“什么?”她霎时愣了神。
竟然是赠予?武功心法一般不会外传,鬼差亦如此,怎会无缘无故赠予旁人?
苏念雪亦是怔了半晌才回神道:“那为何族中对荆楚那般抵触?”
“她同今日荆楚的许多人一样,亲族丧生于战火,鬼差将她带回了荆楚抚养,但她于武道上的天资并不出众,自然也当不得鬼差。”他顿了一下才继续道,“那本剑谱是残卷,却的确是先代鬼首白书文,也就是你爹在下山时赠给她的。”
“后来呢?”
“后来?遇着了所谓‘离经叛道’的你爹。我并不晓得个中具体是个什么模样,只晓得你爹带她回来时把你阿爷气得半死,恨不得当场把人从族谱上除了名。族中瞧不上你娘,你爹气急便当场扔了安阳的玉佩,道从此一刀两断。”如今的安阳侯爷忆起这段往事时还是忍不住笑着摇头,“那小子,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那之后的两个月,忽然有一日,我被你阿爷叫到了祠堂。你猜我见着了谁?”
她思忖了片刻,将目光转向了身边的人。
晴岚侧目同她对望了一眼,眸中有思量的神色。
“是你爹娘。”苏恪看着晴岚道,“我到如今还记得你爹径直把刀插进桌子说来讨说法的模样,那些个原本还满嘴家世门风的家伙见着他冷着那张脸顿时给吓得禁了声,就差没哆嗦着跪下去了。”
“苏家一向跟洛家交好,又是太始帝开国时为数不多存留至今的贵家,自然认得荆楚的墨客令出自墨翎。顶着墨翎的名头,谁还敢对出身说三道四?打又打不过,说也说不过,可不就是得打落牙往肚里吞?说到底,他们到也算不得抵触,被吓怕了而已。”
所以……这是怕自己跟阿爹一样直接拔刀了是吗?
晴岚忍不住捂了脸。
那就真成了抢亲了吧……
“谁都曾有少年意气的时候,是以当时我听得李闻回报时并不意外。”他笑着伸手拍了拍两个姑娘的肩膀,“知道雪儿拿出安阳玉令的时候,我便好似瞧见了过去的那些人。”
只是匆匆年月,少年人或老去,或逐渐遗失在了风沙中。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晴岚,你也会是。”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拨云
南国此时已初见暑气,然北地的风仍旧很大,夜里风卷帘帐,割得人脸隐隐作痛。
烛灯明明灭灭地扑闪着,似是不堪冷风席卷摇摇欲坠,洛清河支着脸颊靠坐在椅子上假寐,跟前的茶早已搁凉了。
她眼睫颤了下,睁眼时恰好瞧见被一阵风吹灭了的烛灯。
帐子里安静得很,只能远远地听见巡夜的守卫行过的脚步声。
“不错的胆识。”她打了个哈欠,活动了一下发酸的肩膀淡淡开口道,“出来。”
借着从缝隙里透出来的月光,暗处的影子微微晃了一下。
有人缓步转了出来,每迈出一步,他的呼吸声都似乎与整片暗色融为一体。
洛清河眯了下眼睛,换了个坐姿等着他开口。
“你并不怕我。”他拇指划过刀鞘,看向女子的眼睛里存了几分兴味与微不可察的欣赏,“不怕我杀了你?”
她闻言低笑了声,悠悠道:“合格的鹰不会跟死人有半个字废话。你若要杀我,踏进来的那一刻就该见血了。”
他似是顿了一下,道:“我的确不是来杀你的。”
“洛将军,我想同你做个交易。”
洛清河没立刻回答他,反而伸手端起了面前的茶碗,一点点将冷透了的茶饮尽,这才开口道:“我觉着我大抵需要纠正你两点。其一,不必以‘将军’二字来称呼我,我辞了官,北境的虎符如今亦不在我手里。其二……你为何会觉得在知道你做过什么以后,我还会与你做这一个交易呢?周秦。”
周遭的气氛似是随着这番话降至冰点,那一根无声的弦被绷紧,两方都在默不作声地角力。
“不以将军称呼,我该唤你什么?司南伯?天子御赐之爵,虽不予后人,可这一门二爵,亦是无上荣光。”周秦指尖搭在佩刀上,望着她的眼眸深深,“我自然知道‘此时’虎符非在你手,可谁能道将来如何?至于为何要做这个交易……若你存了心,我不觉得我此刻能毫发无伤地站在这里。”
“司南伯……你知道的还挺多。”她的目光在那三字被道出的一刹冷了一瞬,却又极快地被惯常的三两分笑给压了下去,“至于放你进来,只不过想求证一件事情。”
“什么?”
“你的刀鞘里头,是不是只有一把刀。”她站起身,半倚在桌边,“你说的不错,若我不想,你不可能站在我面前。说说看,你想同我做什么交易?”
“燕北王都。”周秦眼底寒芒一闪而过,“我可以让雁翎铁骑以最短的时间踏平燕北王都,你应当发觉了,狼骑还未彻底肆虐开,他们在等我手里握着的厄尔多。”
“听着不错。”洛清河唇边仍旧挂着那抹看不出深浅的笑意,“条件呢?”
呜呜的风声将本就低沉的声音模糊开来,北地的一轮弯月如刀,照亮了一整片漆黑的天穹。
昔日的将军在长久的沉默中轻笑出声:“你听过一句话吗。”
“智者常损于己。”
万里之外的长安仍旧是安乐乡。
午后的日光暖洋洋的,泼了人满身。晴岚捻着棋子看着眼前的棋盘沉思着,另一只手虚虚掩在躺在她腿上小憩的苏念雪的眼睛上,替她遮着那略显刺目的日光。
这一隅院落清净,本就少有人往,她索性只是披了件外袍,一贯拿着发带束起的长发也披散着,愈发衬得眉目清秀乖巧。
不知过去多久,仰面躺在她膝上的人轻轻哼了声,翻了个身侧躺着,眼睛还未睁开,手臂已然环住了她的腰。
晴岚放了棋子,低下头顺手帮她顺了下脑后睡得有些凌乱的长发。
“醒了?不再睡一会儿?”
苏念雪含糊地应了声,半睁开的眸子仍旧有些迷蒙。她鼻尖蹭了蹭她腹部的衣料,缓了一会儿坐起了身。
“再睡夜里不用睡了。”她揉了揉眼睛,凑近些下巴搁在她肩上看了看棋盘,伸手去捻了枚黑子落了下去,“而且不是答应了世子哥,晚些时候要去国子监接小雅回来的。”
晴岚眉梢微挑,跟着她落了子。
屋内一时间只余下了玲珑珠玉落子之声。
苏念雪枕着她的肩,最后一子纠结了半晌还没落下,棋盘中的黑白子纠结到了一处,没迈出一步都需得反复斟酌。
但此时这最后一子落到任何一处似乎都不太妥当。
她思量了半晌,索性扔了棋子叹了口气。
“最后落在何处都是双输。”苏念雪托腮看着棋盘里的黑白子,“无论哪一方赢,都是损伤惨重。每一步看似占的上风,都需要舍弃另外的一部分。”
晴岚眨了下眼,跟着放了手里的最后一颗棋子。
这盘棋是她布的,她们俩看似只是在普通的对弈,但又何尝不是在复刻她们如今的处境呢?
“那边还没有消息传过来。”苏念雪看出她的心思,轻声叹了句,“这种时候没有消息反倒是叫人不怎么安心。”
晴岚勾了抹笑,轻轻摇头道:“没法子。从江湖来看,他不露马脚,我们师出无名。从朝廷来看,狼骑扰边,但刻意留了后手,此时出兵追击也不妥。”
“按照脚程算,周秦应当也到北疆了吧。”她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若是按照一贯的行事来看,估计有所动作也很快了。只是……”
她的目光落在了棋盘上。
这局棋该做何解?似乎仍旧是一筹莫展。
“会有舍弃的棋子其实很正常。”晴岚抬指替她挽起脸侧散下来的碎发,轻声道,“本就没有十全十美之策。”
苏念雪点了点头,起身活动了一下肩颈,道:“走吗?时辰差不多了。早些去……说不准能遇上国子监的师长,许能解惑?”
她应了声,探身过去将棋子收了。
有些事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许去问问旁人,会有收获也说不定。
正思量间,身后忽然有人摁住了她的肩膀。
女子的手指微凉,轻柔地划过面颊。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起来见惯了你束发,倒是不知道挽其他的髻会是何样?”苏念雪笑眯着眼,拿着簪子在她面前晃了晃,目光顺带着划过她的衣衫,“要不……顺带着换身衣服?”
晴岚:“……”
她有些无奈地看了眼不晓得何时被放在后头的裙衣,认命般叹了口气。
算了,她开心就成。
妥协的下场便是这一路都止不住地有人回头多看她们两眼。
晴岚瞥了眼身旁满眼笑意的姑娘,无奈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