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说了, 每一个字韵里都仿佛带着嘲讽,天上地下都没东西能让他低头似的。
一团烟火“啪”地在夜空中炸响,五色流金。
虞夏身旁的树梢动了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哇,今天的节目要开始了……”
“……嘻嘻,不知道今年会是哪个大力士拔得头筹……”
“快去看快去看,要不然挤不上前排的热闹了……”
树叶响动的声音一停,扑啦扑啦几声,几只圆滚滚的麻雀小妖飞了出去,脸上戴着指头大小的笑脸面具,虞夏看得可爱,称赞道:“你亲戚,真可爱。”
他以为红衣的本体是某种鸟妖。
红衣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它们要去看什么热闹?”虞夏问道,“我们也去吧?”
红衣道:“随你。我不爱热闹。”
同样的焰火连发了三道。虞夏跟着妖群到了场地才发现,原来是掰手腕。
一方金色的巨大擂台中央摆着一张桌子,周围有许多小了一号的擂台,也都分别放着桌子。
“吃瓜子吗?真妖油炒的,纯天然。”
“借过借过。踩到我脚了!”
“一起喝茶喝茶。我自己的头发泡的。”
“哇!这个瓜子好吃。”
围观有不少妖怪,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站了一大群。但红衣一来,妖怪们让出了一个圆。
这张黄金鬼面具一看就价值不菲,红衣少年浑身上下就写着“不好惹”三个字。还是退避保平安吧。不知他身边的是谁?应该也很有钱,怎么戴了个白面?啧,有钱人的着装爱好真不能理解。
小妖们交换着视线。
擂台似乎还没开始,虞长乐眺望,看到那一头有许多腰上系了红绳的妖怪,看着像是选手。
一只鸡爪子伸过来:“小哥儿,吃花生吗?”
“谢谢,我不吃。”虞夏拒绝了,好奇道,“这个比赛很受欢迎吗?这么多人来看。”
“也不是受欢迎。”公鸡妖剥着花生,“最终胜出的十个名额,可以在最后一天山海祭上坐在前排。”
山海宴分为三天,但最重大的内容还在最后一天的山海祭上。听说,山海祭极美极绚丽,让妖看了便终生难忘。
虞长乐立即道:“我也要参加!”
公鸡妖看着他的细胳膊细腿:“你?”
红衣淡淡道:“让他去。”
“好吧。”公鸡妖不敢和红衣说话,便退回妖群中了。
*
虞长乐在腰上扎上红绳。他本来腰就细,红绳一系在宽松的黑衣外,更显得腰线明显。在一众膀大腰圆的妖怪里,他显得格外纤弱。
“你行不行啊?”看门的那个牛头也来了,担心地看了眼虞夏。
虞夏轻松道:“我当然行。”
牛头目露不赞同,嘀咕道:“你表弟也不来拉着你?”他看到虞夏身后的红衣少年,“这又是谁?”
“这是我哥。”虞夏道,冲牛头摆了摆手。那边已经开始了,虞夏在一片催促声中登上了金台。
光线汇聚到虞夏身上,照亮了他的身影。台下瞬间爆发起质疑声:
“这是谁啊?!”
“上来干嘛?找死吗!”
“小白脸,小心胳膊拧断咯!”
“你们看,他还是个跛子!!”
嘘声一片。虞夏却毫不受影响,看向了他的对手。
那是一只虎妖,肌肉虬扎,足足有两个虞夏高,坐在桌边犹如一座小山。黑色面具后,一对琥珀色的眸子看了过来。
这悬殊的体型差别让台下噪声更沸腾了。虞夏坐下,冲对面笑了下,意识到戴着面具对方看不到,便开口:“你好。”
虎妖面具后的眼睛扫了他一眼,傲慢地:“承让了。胜之不武。”
还没赢呢,“承让”什么承让?虞夏挑眉,笑道:“抱歉啦。”
抱歉什么?虎妖还没问出,锣声便已打响。瞬间,虎妖便使出了全力!
底下欢呼起来:“打败他!打败他!!”
包括虎妖在内,都以为他一举就能把虞夏的手压倒。然而很快,他们却都惊讶地发现,这玄衣的小妖竟接住了!
虞夏玄色的袖口,露出的手腕纤细得过分,看起来像一把就能捏碎一般,却纹丝不动,稳如泰山。周围没想到竟是这个样子,一时静默得可怕。紧接着,众妖都为这反转山呼海啸般地起哄起来!
虎妖背毛炸起,惊疑不定地看向自己的对手,却只看到一张纯白色的面具。在这个时候,台上台下所有妖怪一定都在想同一个问题:
这小妖是谁?
无脸面仿佛是对他无声的嘲笑,虎妖咬牙,再一次发力,手臂上肌肉鼓鼓囊囊,青筋毕现!可,还是没用。虞夏还是不动!
虎妖是不会流汗的,可此刻他却有了汗流浃背的感觉。他忽然明白,虞夏比赛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抱歉啦。我要赢了。
“我还没使力呢。”虞夏轻声道。他看到虎妖面具两边后槽牙都露出来了,也不再逗弄,手一用力,把虎妖的手按到了桌子上!
玉石桌面都震动了一下。
“我的妈!我的妈!!”
“好厉害,我猜这就是头奖了!”
虎妖呆呆地坐在桌前,像是不能接受这个结果。虞夏拖着脚踝站了起来,再次说了一句:“抱歉。”
他语调诚恳,虎妖面具底下的脸却骤然涨红了。
“他是谁?”
“我打赌,今年的头奖就是他了!!”
围观者的风向最不靠谱,连最后的结果都大胆下猜了。这一下,许多妖怪都看到了虞夏,争相围观起来。而虞夏第一个对上的虎妖,已成了踏脚石。
台下,红衣轻笑了一声,公鸡妖兴奋地拍他肩膀:“你弟弟好厉害呀!!”
“我知道。”他不耐烦道。早在刚刚虞夏和他争锋相对的时候,红衣就知道他的手劲儿了。
擂台上,虞夏一路往上,愈战愈勇,围观者也越来越多。主要是这么好看,还这么能打,着实是一股清流。
最激烈的一次,桌面都碎成了蛛网。但最后虞夏却是止步前十,一跳一跳地下来了。尽管如此,他也得到了撼天动地的鼓劲声。
“不打了?”红衣道。
虞夏点点头,拎着一块签子在红衣身边坐下,念道:“上面说能带家属……嗯,红衣,你去不去?”
红衣不置可否,虞夏就当他同意了。
虞夏道:“我饿了,而且脚扭了不太使得上力。要不然还能赢几场。”
公鸡妖“噗”地一口把茶水喷了出来。
“前十不就好了吗?”虞夏不在意,转而认真道,“不过,我也确实赢不了第一。”
意思就是,第一当不了,第二第三还是可以的。
“哎我真是服了……”公鸡妖大概是觉得伤耳朵,踱着步走了,“你们兄友弟恭去吧。没意思,没意思。”
虞夏靠在红衣身上,哈哈道:“是啊,红衣哥哥!”
红衣身形一僵,却也没推开他。虞夏问:“待会儿我们去哪?”他已经很自然地把二人划分为“我们”了。
金擂旁隔了一段距离是一条清澈的河。
与擂台这边的喧嚣不同,河面这边十分寂静。夜色下,有无数发光的灯盏在水中流淌,随波荡漾,水面有粼粼波光,水边泊着船。
红衣道:“这边太吵了,去那边坐着。”
虞夏微妙地觉察到,红衣的态度似乎软化了一些,不那么硬邦邦了。他笑眯眯地道:“行啊!我的好哥哥。”
船很小,没有蓬顶,十分简陋。红衣没要划船翁,只二人坐了上去。
这样粗陋的船,船头却放着一盏十分精美的引路灯,宛若水上明月,在水面洒下漂亮的金光。
虞夏躺在船上,眼中倒映着朗朗明月,不觉慢慢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
虞夏醒来时,以为红衣会走。
永夜之中,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妖月与萤火仿佛都没有分毫变化。虞夏转过头,面具却磕到了什么东西:红衣的鬼面具。
红衣居然也睡着了。二人头对头,就这么睡了过去。也许是山海宴本身就让人放松,二人不需要担心会受到攻击。
“醒醒啦。我们睡了多久了?”虞夏推红衣,后者第一反应去抓他的手腕,待反应过来又松开。
红衣坐起来,扶正面具,道:“两个半时辰。现在是第二日了。”
“天还没亮。”红衣人咒骂了一句。他已经醒了,却还是抱手半歪着。
“噗。”虞夏笑出声。这完全就是强词夺理了,永夜里怎么会天亮?虽然看不到他的脸,虞夏却能想象一个少年皱着眉,一脸困倦与烦躁的样子——和自己想赖床的时候一模一样。
虞夏勾了勾嘴角,见船上还有划船翁的一根钓竿,便抓过来,道:“清早,就该钓鱼。”
这是师祖怀璞老人常说的话,可惜虞夏根本不听。对他来说,清早就是要在山里狂奔一圈才过瘾。
但现在有个少年在他身边,他居然也觉得钓鱼可能并不是那么无聊。
红衣含混地应了一声,头开始一点一点。虞夏钓着鱼,感觉背上一重,红衣居然靠着自己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