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久笑:“师兄,心愿这种东西,说出来就不灵了。”
罗浮春拍拍胸口,志气昂扬:“不灵又怎样?我靠一双手,一把剑,照样能拼出个天下长安来!”
桑落久道:“我愿师父师兄身体康健,落久愿年年相伴,绝不离分。”
闻言,罗浮春蛮不好意思的。
其实,他方才在红纸上写了许多,心愿里既有师父,也有师弟,只是不好意思讲出来。
封如故托腮说:“我求师兄少些唠叨,师妹早日嫁人,别的都很好,就不求啦。”
常伯宁笑着摸封如故的脑袋:“若要燕师妹听见你这样乱许心愿,怕是又要打人了。”
封如故探头去看常伯宁手中纸条:“师兄写了什么心愿?”
常伯宁将纸条卷放在小舟状的河灯上,温和道:“我愿大道得复,世间争斗不再。”
罗浮春心直口快地插嘴道:“我以为师伯会求师父一生顺遂呢。”
常伯宁说:“这我做得到,就不求上天了。”
罗浮春鼓掌叫好,而桑落久看着沉默的如一,笑问:“游姑娘许了什么愿?”
如一说了实话:“愿义父心愿得偿。”
封如故笑了笑,单膝着地,将河灯送入河流中。
在他们身后,有殷实人家燃放烟花,那手工匠人精制的漫天星星圆满绽放开来,落银如雨,美若幻影。
罗浮春孩子似的振臂欢呼起来,引得海净也是双目放光。
桑落久站在罗浮春身后,轻轻拉着他肘部的衣裳,免得他撒了欢儿地乱跑。
封如故蹲踞在地上,眼望着漫天星流,宛如看见自己,不由失笑。
常伯宁在想,如故若是喜欢,今夜赶着叫人做上些,放在明日婚仪里用,是否来得及?
唯有如一,迅速回身,截流了两只花灯,在花灯未漂远时,迅速抽出了常伯宁与封如故写了的纸卷,捏在手心。
他先翻开一张,在烟火的一瞬明光下查看。
一看之下,他的心脏狠狠抽缩了一下。
常伯宁是个诚实的人,许愿的内容,他一字未曾撒谎,确实是祝大道得复。
然而,那字迹却是陌生已极的蝇头小楷,秀气温和,毫无义父大开大阖的疏朗之风,与他以往写给自己的许多信件,有天之差,地之别。
如一的心没来由地狂跳起来。
书写心愿,是不必示人的,所以这上头的,该是最真实的字迹。
那么,那么……
打开另一张纸条时,如一的手有些抖,素来沉稳的手掌盈满了汗,沁得纸条微湿,打开时甚至险些用力失当,从中撕裂。
咻——
啪——
烟火乍然升空,四下里光明如白昼。
第二张纸条上的笔迹,雪亮亮跃入如一眼中。
入目的字迹并不属于他的义父。
这张红纸上留下的青墨笔迹浮皮潦草,漫不经心,像极了那人的为人。
如一却红了脸。
上面的心愿写道:“祝小红尘虽不时时欢笑,却时时快乐。”
他写得很是随意,就像这个心愿,他也在私下里写过千百遍也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微妙的小情愫和大型flag现场(/ω\)
第94章 我情我愿
众人放灯完毕, 目送万炬金银随波逐流而去。
灯也去了, 大家兴也尽了,正欲归家, 谁想只是一错眼的功夫, 封如故便不见了影踪。
常伯宁一下着了急, 嘱咐大家速速去寻。
罗浮春倒是不以为意:“师伯,师父玩心太重, 指不定是瞧着哪里热闹, 便去玩耍了,咱们不必去寻, 回家等他便是。”
常伯宁认真道:“不可。他一个人会有危险。”
罗浮春:“……”
桑落久:“……”
行吧, 有危险有危险。
罗浮春现在很好奇, 自幼练就归墟剑法、天不怕地不怕的师父,在师伯眼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柔弱形象。
最终,几人分头行动,海净回家打理家务, 烧水烹茶, 常伯宁与如一一组沿河寻找, 罗浮春与桑落久沿街寻找。
常伯宁与如一一前一后,行于灯火潋滟的河边。
如一向来沉默,因此,他此刻的沉默也没有引起常伯宁的重视。
没人知道熔岩正在冰层下缓慢沸腾。
良久过后,如一唤他:“义父?”
常伯宁细看着一张张被河流两岸被灯火映得明亮的脸:“嗯。”
如一:“佛门称中元节为盂兰盆节,源自佛经里的目连救母一事, 目连之母过身后,身堕饿鬼道,食物入口,即作烈焰。目连求佛,得盂兰盆经一卷,可在七月十五盛素果斋菜,祭奠亡母。佛道以此故事宣讲孝道,弘扬孝心。”
常伯宁一颗心挂在不知所踪的封如故的身上,匆匆一应。
如一的心则跳得既沉又快。
二人的心皆为着同一个人、却不是同一件事而跳。
如一说:“还记得吗,己亥年七月时,义父与我到了吴镇,也放过这样的许愿灯。”
常伯宁脚步微滞。
如一用怀念的腔调讲述过往,眼睛却落在常伯宁后背上:“我问义父,灯要去哪里,会流去天上吗。”
常伯宁接道:“‘你错了,会流到海里去。’”
如一骤然一僵。
这场景,他在梦里悄悄重温过千百次,几乎是理所当然地对出了下句:“海在哪里?”
常伯宁答道:“‘我带你去看’。”
两下里,一片沉默。
常伯宁回过头,道:“你那时年岁小,许是记错了,这是庚子年正月十五的事情。那天天很冷,走出一段后,河里的灯火渐渐熄了,你也冷得睡着了。我花了半夜时间,来到了一片海边,点起了一千盏花灯;又坐在海边,花了半夜时间,等你醒来。”
如一被勾起心事,带着盐粒味道的新鲜湿气扑在脸上的感觉,叫他的腔调不自觉柔软下来:“义父……”
常伯宁:“我们两个一起经历的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在背对如一时,常伯宁拍了拍胸口,鼓起腮帮,略略吐出一口气。
……当真惊险。
幸亏这故事当初是如故讲给他的。
如故对自己讲的事情,他向来记得清清楚楚。
而另一边,如一心里沸腾的熔岩渐渐冷下来了,成了一片坚硬的玄武岩。
或许,真是自己想差了。
十年过去,人能改变许多。
义父做了多年风陵之主,被要求行端坐直,笔迹说不定也会有变化;一张小小红笺,或许也容不下义父挥洒。
更何况,若说义父笔迹有变,封如故的笔迹,更是全然找不到义父的影子,既无其形,更无其骨,二人的性子更是南辕北辙……
还好如此。
幸好如此。
如一自己也不知自己在庆幸什么,而那边的常伯宁犹不知自己危机已过,还在复习着如故告诉自己的种种前情。
直到如一在河边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此时,被两个人忧心记挂着的人,正坐在一群水乡耆老身边,谈笑风生,游刃有余。
年纪较大的老人沿河而坐,用大簸箩盛装盐水毛豆,热腾腾地捞来吃,余壳抛入水中,随河灯一道沉浮飘摇。
封如故大概就是这么顺着毛豆壳一路寻来的。
他是江南人,乡音难改,凭着一口吴侬软语,很快与老者混熟,手捧一把毛豆,剥得指尖发红,一边剥着,一边同他们聊天。
他们大概是聊了有一会儿了,有老人取笑他:“小伙子,都这个时辰还不回家去哦?”
“会有人来找我的。”封如故活脱一副恃宠生娇的口吻,一边剥毛豆放在手绢上,一边说,“我闻这味道,着实嘴馋,便来寻各位阿公,讨些吃食啦。”
封如故的长相与口吻,很容易叫人把他当做家里娇宠长大的小儿子,难免心生喜欢。有阿公问他:“媳妇不催你?”
封如故得意答道:“媳妇他自是爱我爱到骨子里头去,跪门迎候,更衣洗漱,一样都不会落下……”
他正吹牛,突觉头上蒙了一片阴翳,一股淡淡的檀香冲入他的鼻中。
封如故心道不妙,一转过头,便见如一立在他身后,冷冷看他。
封如故:“……”
他也乖觉,立即将剥好的毛豆用手绢团好,塞在如一掌心:“媳妇,你吃这个,好吃的。”
见状,老者们爆发出了一阵善意的哄笑。
如一捧着一手温热的毛豆,别过脸去:“谁是你媳妇?”
封如故腾出了手来,一手握住他的胳膊,讨巧卖乖:“别闹脾气啦,你看你一发脾气,我都哄不好你,你就省点心力,别生气了。”
这该是极气人的一句话,如一看着他的脸,也竭力要做出生气的样子来,可一颗心柔软温暖,硬是恼不起来,到头来,如一反倒恼起了这样当断不断的自己,索性伸手掐住了封如故的脸,发力拉扯了一下:“……回家了。”
封如故显然被捏得不疼,还有空直冲老人们眨眼睛。
老者们大笑不止。
离了河岸,三人转而去街市上寻找罗浮春与桑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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