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说,你师兄长得又俊又傻,气质出挑得紧,你要是见到他,一准儿能认出他来。
果然,师父所言不虚,他的确很好认。
因此,桑落久在看到他也进了酒肆打酒后,便根本不阻拦这些人的胡言乱语,只诱着他们把话越说越过分。
罗浮春是做完了封如故交予他的事情,路上听说师父新收了个师弟,于是到了山脚下,想打些师父素日爱喝的酒,再买些见面礼给小师弟,没想到会听到这些污耳朵的话。
他余怒未消,还不忘安抚师弟:“他们没有对你动手吧?”
桑落久摇一摇头,软声道:“没有。师兄好。”
罗浮春马上被师兄两个字酥倒,怒气荡然无存:“啊,好。……那个,师兄给你买点儿什么吧?”
桑落久推拒道:“不用的。”
罗浮春:“什么不用啊。你是我师弟,我就该对你好,不管你喜欢什么,师兄都给你。”
桑落久笑弯了眼睛:“……那,好吧。”
那日,罗浮春为他买了一个剑穗,还买了一个糖人。
二人同上山去,一路上,罗浮春神情兴奋,问着自家师弟的种种事情。桑落久小口抿着那味道过度甜腻的糖人,专注地望着他师兄英俊的侧颜,想着他刚才一脚将人踹倒的粗暴模样,感兴趣地挑起了眉。
从娘死后,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护着自己。
从那时起,桑落久就对罗浮春起了一点别样的心思。
而他桑落久想要的,还从没有拿不到手的。
于是,日复一日,他若有似无地敲打着罗浮春迟钝的心防,敲一敲后,便抽身而退,不强求,也强求不来。
时至今日,桑落久也不敢肯定,他是否会应自己的门。
师兄弟二人捧着老板的赠礼,回了油坊巷他们的二进小院去了。
进入小院后,他们遇到了换回寻常装扮的如一。
桑落久主动与他招呼:“如一居士,我与师兄回来了。床的事情,我们办妥了。”
如一“嗯”一声:“无需铺张,我与你们师父不过逢场作戏,简单办过就是。”
“那可不行,假戏也得做真,才能骗得那女鬼咬饵呢。况且,这是师父的亲事,怎么样也不能马虎了。”罗浮春耿直地将手捧的匣子往前一送,“店家人好,还送了些饰物给师父和您,要摆在屋中吗?”
如一耳中听得“师父的亲事”一话,心里没来由地一甜,脱口道:“有劳。”
送走罗浮春与桑落久,如一坐在石凳上,继续低头看书,手却不自觉探到胸口位置,握紧了胸前的衣服。
那里隐隐闪烁着淡青色的卍字微光。
这试情玉近来越发猖獗了,在封如故不在眼前的时候也不知羞耻地亮个不休,夏日里又难免穿得薄透些,那光亮得他无心读书,还激得他一颗心紧绷发痒,叫他时时想着、念着那个名字。
而他现在惦念的那个人,刚刚午休起来,点了一袋烟,在他清凉的葡萄架下乘一架摇椅,捧一盏冰葡萄,优哉游哉地消夏。
这时候,海净刚把客栈里的东西打点好,送了只小匣子过来,见了封如故,便迎上来:“云中君,这是您的东西,小僧替您送来啦。”
封如故看这匣子眼生:“这不是我的啊。”
“那或许是端容君的?”海净道,“这匣子是在您们的房中找到的,我问过老板,这非是他们屋里的东西。”
封如故用烟枪撩开锁舌,挑起匣盖。
看见那柄梳子时,他心脏微微一跳,烟枪往后一撤,匣盖应声落下。
封如故:“行,就先放在这里吧。”
海净不知匣中玄虚,躬身告退。
待他走后,封如故重开匣盖,同时扬声对屋里道:“师兄!小海净送了个匣子来,说是在你我客栈房间中找到的。是谁送的?”
在房内刚想小睡一会儿的常伯宁闻声,停顿了好大一会儿。
而此时,封如故将玉梳拿起,翻了个面,看到了后面的“千金春·宵”一句,同样愕然。
……结发同心,以梳为礼。
这是一件心意珍贵得有些超出封如故承受能力的礼物,叫他的心也跟着柔软了下来。
房内的常伯宁抱着枕头,想起了自己在客栈中做过的那个无缘无故的、有关避火图的绮梦,心中不免怅然。
但他还是乖乖说了实话:“如一送来的。”
封如故将梳子放回原处,伸手在丝绒软垫下摸索一番,果然扯出了一小册绘有彩画的绢帛,翻开第一页,便是两名俊俏男子卧倒在床、倒浇红烛之态,看得封如故脸皮一红,笑骂一声,将绢册胡乱藏于身上,捧匣起身。
他突然很想去见见如一。
他四处寻觅如一,没能寻着,反倒在他们的新房里寻到了好几样堂而皇之地摆出来的虎狼之物。
而罗浮春与桑落久两兄弟在其间忙碌打扫,丝毫不以为怪。
封如故拉住了桑落久,指点着那几样玩意儿:“这些东西摆在这里作甚?”
桑落久态度极其自然道:“是如一居士让摆的。”
封如故张望四周,一颗原本沸腾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罗浮春凑过来,问:“师父不喜欢吗?不然我们把这些撤下……”
“行行行,叫他摆。他喜欢就行。”封如故笑道,“他脸皮太薄,若告诉他这是什么,非叫他羞得一脖子吊死不可。”
说罢,他便在罗浮春诧异不解的目光下,转身出屋。
封如故收了心思,抚一抚手中匣子,不打算去多嘴问他了。
……他原是不懂啊。
没有什么特殊的心意,只是他不懂这梳子的意义而已。
封如故离开新房,走出几步,却猛然驻下了足来,眼中流露出了淡淡的不可思议之色。
……自己刚才,在希冀和期待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落久:计划通√
第93章 心照不宣
封如故空手返回住处时, 常伯宁正站在院中小板凳上, 拿着把小银剪子剪葡萄。
他心中惆怅,翻来覆去也午睡不得, 索性起身, 见封如故贪凉, 将新摘下的葡萄都吃得差不多了,便又动手剪下一丛丛葡萄, 浸在凉水里, 待他取用。
阳光底下,浸在水中的葡萄有如一斛明珠, 辉光明亮。
见封如故突然回来, 且两手空空, 常伯宁取来手帕净手,并好奇道:“怎么了?那个匣子呢?”
封如故在躺椅上坐下,架起扇子为自己遮凉:“已还给他了。”
常伯宁心里陡然一阵说不出的欢喜:“为何?不喜欢吗?”
封如故苦笑:“……我好像是太喜欢了一些。”
……
如一在院中练剑。
小院清幽,空地却大, 偶有柳枝因风而起, 与剑梢稍作纠缠, 便继续流于风中。
众生相怜悯众生,剑尖斩石断玉,遇到柳叶,杀意便分而化之,消弥无形。
“小师叔。”海净从外走来,眉间含惑, 手中捧着一物,“这个东西被放在咱们院前了。”
如一收剑回身,束起的高马尾流转如清云,微汗的面容依然冷淡如万古不化冰,似乎任何变故都不会让那冰层融化分毫。
然而,下一秒,看清海净手中之物时,冰层微微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海净道:“小师叔,今日我打点客栈里的物件,在端容君和云中君的屋中发现了此物。我想着该是两位君长之物,云中君也收下了,怎么又送回我们这里来了?”
如一开匣查看,发现梳子仍在,与自己送出去时无甚变化,不禁诧然。
不喜欢?
海净颇找不着头脑:“难道是我拿错了?放这里作甚呢?”
如一接过匣子:“是我送去的。大概是入不得他的眼吧。”
“这是小师叔送的?”海净眼前一亮,“小师叔何时同云中君这样亲厚了?”
如一:“我与他何谈亲厚?这不过——”
他望着手中梳匣,声音略略放低:“……一个意外而已。”
……若自己与他当真亲厚,自己怎会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海净给他出主意:“云中君原封不动送回来,未必是不想收,说不准是希望小师叔亲手送呢。”
如一看海净一眼:“我有何必要这样讨好他?”
海净正欲再言,就见如一向外走去。
不及海净再开口发问,如一便道:“我去把它扔掉。”
海净:“……喔。”
他没想问小师叔去哪里啊。
待换好一身干爽的衣衫,如一携梳匣而来,即将迈进封如故和常伯宁所居的小院时,他听到院中有絮絮低语,不由止步。
此时此刻,院中的常伯宁百味缠心。
他知道,他的师弟向来大胆,却从没想到他会大胆到这等地步。
常人难以出口的感情之事,他能说得毫无避讳。
初初听到封如故直白地说出“喜欢”二字时,常伯宁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攥了一把,初不觉痛,等封如故一五一十把自己方才的悸动剖析于他,余痛才迟迟袭来,唉才晓得不知所措。
常伯宁的手可提千钧之剑,曾砍断过东海恶蛟的头颅,如今却在桌下懵然地轻颤着:“可你们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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