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能休息吗?”爷爷问。
荆舟回答:“能的,宴老先生,我就是他的心理医生。”
他语气态度十分笃定,于是他的话就像一根定海神针那样,立刻说服了这群围在病床边的人。
“走吧,爸。”宴宗明说,“陈警官来了,你不是想知道案件情况吗?我们抓紧去了解吧。”
慢慢的,脚步声一一远去了。
可我知道有人会回来的。
果然,只眯了一会儿眼睛我就听到门被推开了。像小猫一样的脚步,慢慢的轻轻的,一点一点靠近我。
跟着脚步一起来的还有淡淡的香气,我曾经不喜欢那种香气,如今也习惯了。毕竟不习惯又能怎么样?她确实长大了。
“哥哥。”她单膝蹲在我身边,轻轻推我的肩膀。
我没有回应,她便小心翼翼把脑袋靠上来了:“我知道你都有听我们说话,我们说的你都听进去了。你不想理我们,是生气了,对不对?”
“对不起,是我不好。”
“我不应该让小叔去的……不对,我就不应该掺和平权游行,这样就不会让大家遇到那些恐怖的激进反同者。哥,你知道吗,受伤的好几个都是我的粉丝,是我害了他们。我现在好慌啊,虽然参加的人里没有人怪我,可是我觉得我好对不起他们啊,我希望他们都骂我,像网上那些人一样来骂我,可是他们都没有……哥哥,我也希望你能骂我……你骂我吧,哥!求求你骂我,你不要这样一直不说话,我好怕啊。”
“哥哥,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你看看我吧,求求你了,你不要只爱小叔一个人,我好难过啊,真的好难过啊……哥哥,哥哥,呜呜呜呜,求求你理我吧,我还有好多事情想和你说……”温热的液体泅湿了我T恤的衣袖,贴着皮肤,又凉又热。
我知道啊。我在心里说。我明白你难过,你害怕,你愧疚,你可能还有委屈。我怎么会不懂呢?你是我最懂的妹妹了。
可是真的对不起,我什么都懂,却什么也感觉不到。
小鱼儿,你明白吗?我对你们所有人,都没有任何感觉。没有生气,没有埋怨,没有恨,没有爱,没有讨厌,没有心疼。
你们面前的宴雀,没有灵魂了啊。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我最喜欢的童话故事,叫《牧羊少年的奇幻之旅》。那个故事里说,如果你真的特别特别想做一件事,那么全宇宙都会联合起来帮助你。
我真的相信了这个信念,并且从未怀疑。
可是我知道,这么宝贵的信念不能总是拿出来用,所以我第一次看故事的时候就告诉自己,这个信念只能在最最紧要的时候才能动用。而一旦动用,就要勇于付出任何东西,勇于将付出投入任何形式。
我一直在等那个紧要的关头。
而现在,我想,它来了。
我的身体终于出问题了。
当听到周围有人说话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是小憩醒来了。声音来自右侧,我想转头去看,却发现肢体不能动弹,眼前漆黑茫然。然而周围的交谈传入耳中,清清楚楚。
困惑了好一会儿,我才理解状况。
原来,我只有耳朵醒了。
从那以后,我就只有耳朵会醒来,可以听得到身旁所有动静。我得知,现在的我因为“疲劳过度”进入了中度昏迷。据说,我已经睡了快三十个小时还没醒来——当然除了耳朵,可这他们不知道。
一开始,我还用不顺只有耳朵醒来的状态,分不清它是不是真的醒着,因为我会听到并不那么现实的声音。我的意思是,发生得不那么合理的声音。
比如,我会听到宴宗羡在我耳边低语,只是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再比如,我会听到一个女人在我身边轻声哼一首很耳熟的英文歌,她的声音极富吸引力,令人跟着她一直往歌声深处走……
“Hot summer nights, mid July
When you and I were forever wild
The crazy days, the city lights
The way you'd play with me like a child” [1]
她喜欢反复哼这几句,音符里像有星光,轻盈跳跃。夏日的夜晚始终美丽而遥远,散发着永远令人怀念和追寻的气息。
有几次,我觉得自己就快追寻到了。
在夏夜的深处,有个人站在那里。身影模糊,但非常亲切。我几乎可以确定,那个人我认识。那种温暖,我曾经体验并眷恋。
不,不止如此——眷恋一直都在。在我最深的记忆中, 在我内心不可触及之处,在我的本能里。
你是谁啊?我张了张嘴,问道。
然后那个身影动了动,微微侧过来,星光与其同在……我向星光迈步而去,最终踏入了黑暗。
黑暗其实很好,黑暗让我自由穿行。我在无边的黑暗中寻找,没有知觉,也没有阻碍,只有信念告诉我终将找到我要找的东西。
他们都不知道,我在黑暗中寻找走失的宴宗羡。
有一次,我从黑暗中回来——也就是耳朵醒来,清晰地听到了那个歌声。声音捧着梦中的星光,好像要让我看到白天。可是我拒绝,因为我还不能醒。
这时,有个声音打碎了那捧星光。
——“谁让你来的?”
这个声音我认识,是宴宗明。
他听起来一如既往不友善,可是偷偷藏着什么期待。换了平时我肯定听不出这隐藏的心意,但现在我只有黑暗,所以听什么都敏感些。
他喝这一声真是虚张声势,被呵斥的人没回答,他也并没有赶人。
过了一会儿,中断的歌声又续上了。
这次没了那诱人的星光,哼歌的人一改歌曲原本的风格,轻轻快快地哼。从我的身边哼到远处,其中一段掺在了水声里,片刻后,又回来了。
“谢啦!”那声音说道,歌声被咀嚼声取代。
我终于听出来了,是傅秋溪啊——我发现自己发自内心地为她的存在感到喜悦,全然的喜悦。这份心情比人真正醒着的时候坦白多了。大概是因为沉睡中没有一丝负担来拖累我的心吧。
“不是给你吃的……算了。”宴宗明对她抓狂起来,可他最讨厌自己失态,所以几乎立马收住了,冷冷淡淡地问,“你自己一个人来的?”
“你觉得呢?”她笑着说。
懒得理你。我猜,宴宗明肯定给了她这么一个表情。
“懒得理我是吧?”她站起来了,高跟鞋在地上踩出仿佛会旋转的响声,“唉,我说,你们俩能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做人能不能不要还那么别扭啊?”
宴宗明不搭腔,走远了。
她跟了过去:“你这个人是不是特别喜欢跟自己较劲儿啊?平时挺聪明的一个人,现在怎么老轴在里面?你难道真的觉得,叶诀这种人能看上我?能的话,早八百年就没有你的事儿了好吧?”
“傅秋溪,你出去!”
“干嘛?”
“出去,你吵着他们休息了。”
“你来之前我一直在这里他们也谁没被我吵醒,你不要找茬儿转移话题好吧?”她又回来了,床边的椅子“咯吱”一响,她坐下了,“叶诀在医生办公室呢,要去找就赶紧去。”
宴宗明不说话了。
他来到了我的另一侧,也坐下。好一阵子,他们没有交谈。屋子里变得好安静,好单调,偶尔有远处的声音传来,让我想起中学时代在课堂上走神的情景。
“哎,宴宗明。”后来,傅秋溪开口了。
不是同宴宗明拌嘴,是认真地劝他:“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叶诀为你受了很多苦,既然现在已经说明白了,你们就该好好捋一捋,不要浪费时间置气了。”
宴宗明还是不回她。
两人沉默少顷,她轻轻一叹,再次劝道:“他不敢主动来找你,他在等你。你去吧。”
宴宗明终于犹豫地出声:“宴雀他……”
“我儿子我来看着就行了,你快去吧。”她装作不耐烦的样子,打发他。
宴宗明总算没有再扭捏,起身离开了。
周围又安静下来,傅秋溪换了一首歌哼。没有刻意轻快了,嗓音低沉,很有技巧地运用气息,叫人着迷。然后,我忽然想起来了。她的歌声,我是听过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冬天——是的,就是那个冬天。
那时候听到的歌声在之后很多年里,我都记得的。只是时间越流逝,我越无法分辨那份记忆的真实性。就像现在,我并不能确定耳边听到的每一段声音是否是真实发生的。
是她吗?
她曾经在在我最无助的时候,陪伴过我?
是吗?傅秋溪……妈妈。
“宴宗羡?”突然,耳边响起椅子被猛然挪动的尖锐响声,高跟鞋蹬出的脚步急切奔向这个空间的另一个方向,傅秋溪呼喊道,“宴宗羡,宴宗羡——医生!”
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感到一阵恐慌,心口紧窒,努力竖起耳朵想分辨周围的动静。然而无论是周围还是远处,一切声音都急速模糊起来。
我又想睁开眼睛,动一动身体,却无能为力。我好像被塞在一个玻璃管里面,左右都是光滑的壁,撑不开也挤不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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