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来不及浮出水面,就被我摁下去了。我要对他表示友善和感谢才对:“那太好了,她已经这么信任你,我相信她一定不会看错的。”
荆舟又笑了:“看起来也许不像,但我是个业务能力很强的人。当然,也很讲职业道德。”说着,他顿了顿,道,“游行的事情,你都放心了吧?”
“放心。”
“那就好。”他一本正经念起话术来,“感谢您对我们活动的关心,也希望您有机会能够参与到我们的活动中。生而为人,我们愿人人平等。寒冬凛冽,我们愿春雨润之。”
春雨润之。
两天后,这场春雨在千里之外的城市降落。我特地开了春雨协会的官方直播链接放着,然后——然后,我就眼睁睁看到了人生中最惊心动魄的一幕。
当爆炸在人群中轰然爆发的时候,我正在给宴宗羡发通话请求。因为荆舟特地告诉我,宴宗羡赶到他们的队伍里去了,整个队伍马上要穿过那座城市的最中心的街道。
等待通话的提示声响到第三声,我听到宴宗羡说:“喂,雀儿——”
三天了,这是他第一次接我的通话请求。
但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一切就被震碎。
我只记得,我的耳膜被巨大的声响轰动,眼前放着直播的全息屏忽然弥漫一片烟雾,屏幕就像花了一样脏。接着,分不清是屏幕上还是通话中,嘈杂跟喊叫乌泱乌泱汹涌而来。
“恐怖袭击啦!”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北京一直在下雨。
从我踏上这座城市开始,天空一直是暗沉沉的,大大小小的雨连续不断。我本来很感激这场雨,因为它最初来得特别及时,暴雨一场,就降临于爆炸发生当时。那场面像拍电影一样——真的,爆炸造成的烟雾弥漫了镜头里的世界,跟着便有大雨将它们冲刷干净。
我差点儿就以为那是拍电影。
我非常希望那是拍电影。
但好事儿不能都占全,大雨已经是上苍神迹一般的恩赐,它让现场的伤害降到最低了,让我还可以看到一个没缺胳膊没少腿的宴宗羡,我应该知足了。
可是,当雨一连下了三天宴宗羡还没醒来,我就开始无端端地怨恨这场雨。
也不算完全无端端,我是被逼得消极迷信了,觉得这场雨是不是带着凶兆,是不是代表霉运,是不是压着宴宗羡的生气了。
不然,为什么他不醒呢?明明别的伤患都醒了啊。
“走开,你们都赶紧走开,这里不接受采访!”
我听到一个女孩子很凶的声音。她的音调中有一股尖锐的彪悍,气势像小时候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些住在小街道里的妇女骂街。这几天,我一直听到她这样驱赶所有试图靠近这个病房的陌生人。我不和她说话,但我知道她是宴昱的助理。
“云老师,您来啦?”她又换了一副强调,变得甜甜的。
云墨来了。
我垂下视线,手里削着一个给宴宗羡但他没法儿吃最后我自己会替他吃掉的梨。来的不止是云墨,我听得出另一个人的脚步——居然是爷爷。
但我不打算理睬他们。
这几天,我不理睬任何人。起初,是不知所措和累。后来,是不想。发生这种事情,人应该有什么情绪,又应该表现什么情绪呢?我发现我居然不知道。不知道,也不想去解释跟表演。所以我把自己锁起来似的,不和医护人员之外的任何人交谈。
他们以为我埋怨,以为我受的刺激过重,以为我情绪积压……
无所谓。无所谓他们怎么以为,也无所谓我到底是怎么了。我只是真的好不想应付他们,不想再像过去那样为这个着想又顾及那个,努力去平衡所有东西。
我只想等着宴宗羡醒。
只要他一醒,我就告诉他,没有法律承认也没有关系,我要和他结婚。我们找个教堂,找个神父,或者随便找个什么见证,许下那些庄严神圣的结婚誓言。
从此,我再不许任何人动摇我们的感情和关系。
我再也不躲了。
再也不躲了。
“宴雀?”爷爷站在我身边,叫我的名字。
我垂着视线,专注地盯着手上的果皮和刀,让自己看起来像是没听见或者故意置若罔闻的样子——也无所谓,差不多的。这些天每个来过这里的人都看到我这样了,习惯了。
果然,云墨主动替我解释了:“叔叔,他受的刺激太大了,医生说他有自我封闭的倾向,暂时拒绝和外界沟通。”
什么狗屁医生说,还不是荆舟说。
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我在手术室外面等宴宗羡的手术。七个小时,据说是所有伤患中最久的。我一直等,没有吃东西,也没有理宴昱他们。
这样持续到二十四小时之后,荆舟开始对每一个来探病的人都这样说,别人就这样相信了。只有他和我心知肚明,这不是事实。
事实是……
事实是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自我封闭?”爷爷迟疑地问,“那是不是要,看心理医生?”
云墨已经毫不避讳和人谈及我的“自我封闭”病情,他熟练地跟爷爷说,我们有医生,医生天天都来,都有做心理疏导,但我不愿意离开病床边……
“没关系,可能等宗羡醒来就好了。”云墨最后总结陈词道。
然后,爷爷感慨地叹了口气,嗫嚅地对云墨说:“他们叔侄从小关系就好,一起长大的感情,和别人不一样。”
云墨乖巧地回:“嗯,叔叔,我明白。”
我削完了梨,越过他把水果刀放回病床床头的桌上,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可笑。
都这个时候了,还想在爷爷面前演自己跟宴宗羡已经和好的戏码,到底有什么意思呢?难道真的蠢到以为,爷爷依旧认可他这个“儿媳妇”,他们就还有可能吗?
呵,想什么呢?
“别想太多,阿羡会醒的。我儿子,我知道。”和我对视了那一秒,云墨转头就满脸胆战心惊,换来爷爷一句安慰。
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说完话,爷爷一声长叹久久不息,朝我面前伸出手来。他想握宴宗羡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突然无法忍受他碰宴宗羡。于是在他碰到之前,抢先把宴宗羡的手塞到被子里去了。
“……唉。”叹息突兀地落了下来。
但无论怎么突兀和尴尬,都是他们的,我真的一丝也感受不到。
“雀儿?”爷爷试探道。
我不语。
若无其事起身换到了病床的另一边,放下梨开始为宴宗羡做一些数据记录。
他现在每天都有固定的身体情况数据记录需求,这些是家属要做的事情。每一次,我都会准时完成这项工作。等医护人员过来的时候,我便面对面把记录传给他们,再收他们的书面诊断反馈。
我就这样,固执地一个人收着宴宗羡所有诊断反馈。这没什么用,可我得找点什么事情一根筋地坚持。
它就像梦里的陀螺,有这么一件事,我才能确定自己醒着还是梦着——只有反馈一条不少,整整齐齐排列在我的个人终端邮箱里,才证明我一直有好好守着宴宗羡。
“雀儿!”爷爷提高声音喊我,仿佛试图叫醒一个梦中人。
可这对我是无效的。我对一切视若无睹,就地坐在了这边,一边把梨切开,一边对昏迷的宴宗羡说:“你吃不吃?你不吃,我就帮你吃了。”
这时,病房里又进来了几个人。
有宴昱、她的助理,荆舟,还有一个意外人士,宴宗明。
这下终于齐了,家里能来的人都来了。我几乎感到一丝愉悦。在他们的注视下,用一片梨轻轻涂湿了宴宗羡的嘴唇。
他当时离爆炸源太近了,高热的气流烫伤了他,现在身上好多地方都缠着绷带,包括脑袋。只有眼睛鼻子嘴唇暴露在空气中。
因为没有正常进食和进水,他的嘴唇苍白而皲裂,看上去不漂亮了。梨的水份也只让那些皲裂稍微润泽了一点点。
“唉。”我叹了口气,默默替他吃了这这片梨。
然后是半个,跟着是另外半个。
“哥哥,哥哥——”宴昱忽然扑过来,夺走我手里的梨用力丢掉。它被弹出很远,最后可怜地卡在了门的夹角里。
宴昱担忧而可怜地看着我,双手掰过我的肩膀,说:“哥,你别这样了,现在大家都来了,你不要把压力都扛在肩上,放松一下吧,好不好?我知道,你累了。”
不用说,这种狗屁判断又是荆舟给她的。现在,荆舟就站在她的身后,随时准备安抚她的样子。
唉,我无声地叹息。抬起手腕把她的手臂推开了,转回身面对宴宗羡。
这会儿病房里人太多了,没有一个我想应付的,也没有一个我想关怀的,连想赶走的都没有。随他们便好了。
不过有一句话,宴昱说对了。
我累了。
所以我握住宴宗羡的手,将额头抵在我们交握的手上,默然地闭上眼睛睡了。
“走吧。”我听到荆舟说,“让他休息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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