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就梁立野一个人背着,廖莉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道:“梁老师,你包里的设备要不要往我这边放一些?会不会很重啊?”
“不太重,你就把稿子再捋一遍吧。”梁立野这么说,廖莉小声“嗯”着,默默低下了头。
电梯到了,廖莉先一步出来,过来接待他们的医生就站在走廊口。廖莉叫了一声梁老师,却没见人影,不禁转身,就看到那刚才还一派严肃的梁老师正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撩头发做造型。
廖莉皱起眉,脑袋上冒出四五个问号,她小心翼翼唤着,“梁老师,我们到了。”
梁立野拨着头发的手一顿,最后理了一下衣领,他转过身轻咳道:“那快走吧。”
从电梯出来,没走几步,就看到了焉许知。
果然如赵峰所言,致光医院是找了焉许知来接待他们。
廖莉顺着梁立野兴奋欣喜的目光看去,便看到有个穿着白大褂,高高瘦瘦的医生朝这边走了过来,她有些近视,看人时总有种朦朦胧胧的光,走近些才把对方的五官看透,一时之间竟愣在原地。
Beta和alpha双双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盯着朝他们走来的Omega。
梁立野比廖莉好一些,毕竟焉许知这张脸他已经见了十年了,多少有那么些免疫力了,先一步清醒过来,就瞥到边上的女beta一脸花痴。他皱皱眉,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廖莉的脚后跟,压低声音道:“那是我的Omega。”
原来这就是梁老师的Omega,廖莉骤然清醒,目光对上梁立野的视线,她脸颊边淌下一滴虚汗讪笑。
焉许知走到他们面前,视线扫过梁立野和廖莉,对他们说:“你好,我是临终关怀科室的焉许知,这次的采访是由我来对接负责,先走吧,一边走一边说。”
焉许知走在最左侧,梁立野他们跟在他身后,先是去病区拍摄。梁立野和廖莉换上医院提供的衣服,戴上口罩和鞋套,焉许知则在一旁等着。
梁立野拉上口罩,走到焉许知面前。他比焉许知高了一个头,此刻就像是座小山居高临下俯压下来。
沉沉闷闷的声音从口罩里传出来,他问:“你被调到临终关怀科了?”
“这个问题不在今天的对稿里。”焉许知撇开脸。
梁立野听到他生疏的口吻,立刻皱起眉,他还想说话,焉许知把他推开。恰好这时,廖莉从里面出来,不好意思笑道:“我穿东西有些慢。”
焉许知从梁立野身前走过,对廖莉笑了笑,“没关系,我们进去吧。”
梁立野握紧了拳头。
临终关怀科虽然是新增的,但是科室里已经有一批病人进来了。
病区内很安静,门都是紧闭着的,偶尔有护士走过,也都是行色匆匆神色凝重。
梁立野拉开设备包,拿出摄像机前,顿了一下,转头问焉许知,“这里能拍摄吗?”
“在走廊上可以。”
“那就够了。”梁立野转过身,镜头对着一扇扇紧闭的房门。
焉许知站在他的身后,他抬起眼皮,目光温柔地裹在梁立野身上。
不管是Omega对alpha与生俱来的臣服妥协,还是因为信息素的牵绊,认真工作时的梁立野永远是焉许知心里最钦慕向往的人。
梁立野转身,焉许知后退一步,收回了视线。
可总有一天,他们之间的牵绊会消失,他会变得越来越迟钝,变成那些实习医生口里的冷血动物。
拍摄完病区后,他们正要从里面出来,身旁的一扇门突然打开,有人哭喊着朝他们迎面冲撞过来。
焉许知反应不及,他听到梁立野在耳边喊让开,可身体却仿佛定住,后颈末梢神经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忽然,手臂被用力一拽,焉许知的身体前倾,眼前暗了下来,身体被带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从病房里冲出来的病人直接撞在了梁立野背上,梁立野硬生生扛住了这阵冲击,他闷哼一声,稳稳站在原地。
焉许知的脸埋在梁立野的胸口,熟悉的气息,剧烈跳动的心跳,还有梁立野抬起放下,在他后背温柔安抚的手掌。
焉许知抿着嘴,鼻尖突然发酸,心里好像有气泡沸腾,酸酸涩涩的泡沫快要填满整个身体了。
他突然好难受,明明已经想好了这一切都要自己来承受,明明已经做好了离开的打算,可为什么他还是……会想要退缩。
他不够坚强的,也不够勇敢。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忘记了所有,变成了一个什么都不会去感受的人,那么他也会申请安乐死。
他不害怕梁立野不爱自己。
他真正害怕的是,自己有一天,不能再爱梁立野。
第五章 窦房结(一)
“许知,你没事吧?”
梁立野低头看着焉许知,焉许知拉开他的手,从他怀里脱离。
廖莉上前,接过梁立野夹在臂弯里的摄像机。她拿过来检查了一下,松了口气道:“梁老师,还好,摄像机没……”她一边说着一边朝梁立野看去,话音戛然而止,脸色骤变道:“梁老师你的脸。”
不知道刚才是不是被摄像机刮到,梁立野的右侧脸颊上划来了一道血痕,他用手擦了一下,不在意道:“没关系。”
这么说着,手臂却被人狠狠握住,梁立野惊讶回头,焉许知嘴唇发白,松开手对身边的护士说:“带梁记者去包扎一下吧。”
梁立野摆了摆手,他接过廖莉递过来的纸巾擦掉脸上的血迹,说道:“我真没事,就一条小口子,这都已经不流血了。”
焉许知皱皱眉,瞥了梁立野一眼,前一秒还若无其事笑着的alpha立刻挺直背脊,像个做错了事等待发落的士兵。可惜他的长官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从他身前走过。
梁立野怎么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立刻跟上去,在焉许知耳边不要脸道:“许知,你刚才担心我,现在呢?怎么又生气了?”
焉许知头也没回,“我没有生气,也没有担心你。”
“就知道口是心非,你啊你。”
焉许知充耳不闻绷着脸,看着病人的情况。
刚才从病房里跑出来的病人打了一支镇定后安静下来,护士扶着他回到房间,焉许知被病人家属喊住。
焉医生转过身去,目光对上泛红的眼,是一对beta夫妻。
医院走廊的灯光是那种仿佛可以告别一切黑暗的明亮,在这样的光亮里,悲伤痛苦是无处遁形的。病人的母亲两鬓已经发白,看着比同龄人苍老许多,她望着焉许知,声音嘶哑,低声道:“医生,我的孩子……他能接受安乐死吗?”
焉许知一愣,只听对方泣不成声道:“他每天都很疼,可他从来不和我们说,昨天晚上实在是忍不了了,他抱着我哭,对我说,妈妈,我不想治了……医生,求求你了,我……我不想再看他这么痛……”
几步开外,梁立野按着伤口的手放下,手中的纸巾被他缓缓捏成了一团。
梁立野在询问过是否可以拍摄后,和廖莉一起进入了病房。
负责患者的主治医生和他们汇报着情况,焉许知站在梁立野对面,侧头认真地听着。
“患者叫做余栎一名骨肉瘤患者,再过两个月就要十八岁了。这种病常发生在二十岁以下的青少年或儿童中,是一种恶性骨肿瘤。他初期便做了左手截肢手术……”说到这,梁立野的目光不由地看向余栎空荡荡的左侧袖子,。
焉许知也盯着那处,目光收回时两个人同时抬头,目光相撞。梁立野朝他勾勾唇,焉许知垂眸,侧过身走到了主治医生身后,故意避开了焉许知的视线。
“手术之后,术后骨肉瘤的增长速度得到了控制,可就在三个月前,余栎在学校里突然晕倒,学校老师把他送到了医院,检查之后我们发现了不对劲,核素骨扫描发现病灶转移了。”
焉许知声音发涩,他接过余栎的病历本翻看,低声问:“依靠手术呢?没有别的方法了?”
“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期,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是给他减少些疼痛,可……”
“有些疼痛靠药物已经没办法控制了。”焉许知合上病历,看着床上的余栎喃喃道。
换好了衣服,从病区出来,廖莉深深吸了一口气,里面的气氛实在是太压抑,让她觉得很不舒服。焉许知带着他们到了休息室,临终关怀科的科室是新增出来的,现在人还不多,两个主治医生都在病区,休息室内空荡荡的看着非常宽敞。
摄像机放在桌上,焉许知拉开椅子让他们坐下,廖莉坐下后,便问:“焉医生,这里有没有水喝?”
焉许知道:“有的,我给你倒。”
梁立野立刻站了起来,走到焉许知身边,拿过他手里的纸杯,在饮水机前倒了一杯凉水,递到廖莉面前。
焉许知抿了一下嘴唇,又抽了一个纸杯,给梁立野倒了一杯水。
短暂休息片刻后,梁立野调整好状态,摄像机打开,焉许知的脸出现在了镜头里。
非常立体漂亮的一张脸,梁立野把镜头推进,怔怔地看了很久。
廖莉拿出采访稿和焉许知对了一下,等准备好后,侧头眼神示意梁立野,梁立野早就开机了,向他们比了一个手势,采访便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