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许知脸上没什么表情,任凯把咖啡放在了那盒饭边,焉许知拿出工卡,把咖啡一块刷了。
都是一个科室里的,任凯比焉许知大了五岁,可焉许知都是副主任医师了,他还只是个主治医师,整天吊儿郎当闲闲散散只知道混日子。从超市里出来后,任凯追在焉许知身边,拿了一罐咖啡给他,“焉医生,你看你工作表上今晚好像不值班,怎么还买盒饭,不回家吗?”
焉许知没接咖啡,他摇摇头说:“我不喝这个。”
任凯收回了手,他走在焉许知右侧,侧头看着焉许知的脸,在Omega中焉许知算是少有的高挑冷峻。任凯抿了抿嘴,就听焉许知说:“不回去,医院里还有些事要做。”
走到电梯口,任凯伸手越过焉许知的肩膀摁下按钮,这是医生专门的电梯,周围无人,电梯下来的很快,进去后任凯按下五楼。电梯缓缓上升,焉许知右手九十度直角,拿着盒饭一动不动。
任凯侧头看他,忽然问道:“焉医生,我听吴主任说,要把你调到临终关怀去。”
焉许知抬起头,脸上闪过茫然,“什么?”
任凯惊讶,“你不知道吗?之前开会的时候,吴主任不是还问你了吗?”
焉许知眉间浮出浅川,他捏紧了手里的盒饭,走出电梯的时候,他对任凯说:“大概是我忘了。”
他回到休息室,任凯看了眼表,还是跟着过去了。
今晚实习医生都回去了,休息室内就任凯和焉许知两个人,焉许知把盒饭拆开放进微波炉里加热。任凯拉开椅子坐下,手肘靠在桌上,撑着下巴问:“这事你怎么看?去了临终关怀以后可能都不能回来了,你还那么年轻。”
焉许知两手插兜,站在微波炉前看着里面的暖光,他问:“那些人真的想要活着吗?”
任凯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叮”的一声,盒饭加热好了。
第二天,焉许知请了一天假。
吴政何在医院门口等他,见焉许知从小门里出来,便朝他招了招手。
吴政何是焉许知的老师,从焉许知刚进致光时就一直带着他。焉许知生病的事,也只有他知道。吴政何开车去自己朋友那边的医院给焉许知做检查,焉许知昨晚看着似乎没睡好,靠在车里,睫毛微垂,脸色苍白。
到了医院,吴政何把车停好,焉许知从车上下来,吴政何问他:“昨晚没休息好吗?”
焉许知抿了抿嘴唇,轻声道:“吴老师,我最近记忆开始衰退了。周四那天开会的内容,还有您之前对我说让我调去临终关怀的事,我全都不记得了。”
吴政何呆了呆,他看着自己最为自豪的学生平淡叙述着恶化的病情,心里不可能不心痛。可这种慌乱和心痛却是他不能表现出来的,他在心里长叹一口气,沉住气对焉许知说:“转科室的事情还没有定下来,你的病情……”
焉许知摇了摇头,“老师,我知道自己的状态,我没有能力继续待在外科了。”
今天的治疗和往常一样,做完检查后,焉许知趴在床上,治疗他的医生用一根有拇指长短的针扎破皮肤刺进了他后脖的腺体里,而后针管里的液体推入。
焉许知的身体猛地一抖,疼痛来得太迅速,像是风暴几乎要把他搅碎。他咬紧牙关,冷汗从额面沁出,几丝呜咽溢出,一直到那支针打完了。他的身体还是持续着哆嗦,指甲掐着掌心,脆弱纤薄的皮肤已经血肉模糊。
焉许知发现自己得病是在两年前,刚开始只是情绪上的问题,变得敏感、易怒,夜里多梦,又常常会一夜无眠。他那个时候只是以为自己还能从乐乐的事情里走出来,这一切包括反反复复查不出来异样的头疼都只是因为神经官能絮乱而导致的。
直到他有一次在医院里昏倒,醒来之后,吴政何坐在他床边,神色复杂。
他是吴政何最得意的学生,年纪轻轻便是副教授,就算因为乐乐的事情,再也拿不起手术刀,可是学术上的成就依旧让人望尘莫及。可就是这样优秀的人,竟然得了一种会让人逐渐失去思考,反应变得迟钝,信息素混乱,把Omega彻底毁掉的一种病。
那天的晚霞很美,焉许知躺着,视线落在窗外,心里想着不知道梁立野有没有抬头看天。
吴政何轻唤他的名字,焉许知隔了很久,似乎才听到,慢慢看过去。
吴政何压低声音,语气里的情绪低到了谷底,他对焉许知说:“结果出来了,许知……”
他的话还未说完,焉许知便开口道:“是末梢病变综合征吗?”
吴政何哑然,焉许知微微侧头,半张脸压在枕头里,他小声说:“二十年来,全世界不过有五个Omega得了这种病……我是个幸运儿,学术论文上又能有新的突破了。”
他说的漫不经心,仿佛真的是不在意这个病。
接连着吴政何也松了一口气,对他说:“许知,老师也会帮你,末梢病变并不是绝症,我们一定可以攻克。”
一年……两年……被学术界认为是不世之材的焉许知,没有找到任何痊愈的方法,唯一能做的只是让病情发展缓慢。
他以为自己能控制好,以为自己可以痊愈,可都错了。
几个月前,他的信息素混乱了。
梁立野总是喜欢吻他的后脖,嗅着腺体散发出来的信息素气味。
那天,梁立野采访完后回家,已经很晚了。三月份的天还是有些凉,梁立野洗完澡后爬上床,没急着去抱焉许知,而是等身体暖和了些,再慢慢搂住他。
他低下头,鼻尖蹭过那寸皮肤,轻轻嗅着。
焉许知半梦半醒,叫着梁立野的名字。
梁立野抱紧了他,低声问:“许知,你今天身上的味道有些不一样,是涂了什么香水吗?”
焉许知睁开眼,明明梁立野的身体那么温暖,可他却在刹那间仿佛被丢进了冰窟窿里一般。
他浑身僵硬,梁立野凑近,吻着他的脸颊,问他怎么了?
焉许知缓缓摇头,恐慌惊惧被硬生生吞咽回去,胃里突然抽痛,他拉开梁立野的手,压低声音道:“我去一下洗手间。”
水声“哗啦啦”作响,不敢哭出来的抽泣轻易地被流水掩盖。焉许知背过身,看向后脖,光滑白皙的皮肤依旧是完好的,什么都看不出来,没人会知道这里面已经烂掉了。
一个星期之后,焉许知去做了腺体病变手术,脖子后面多了一块疤痕,并同梁立野提出离婚。
第四章 离婚(四)
腺体病变的手术只是让焉许知的病情延缓,且手术的效果并不理想。
手术之后他的腺体损坏,无法自主释放信息素。一个不会释放信息素的Omega代表了什么,他和他的alpha之间已经完全失去了最根本的连接,他们的关系早就已经不成立了。
只有梁立野还傻傻以为是自己做错了,惹了焉许知生气。
两个月前,国内刚刚通过了“安乐死法案”,267票反对,270票支持,仅三票之差,法案成立。成立之后,一些反对者在国.会大厦前抗议示威,他们觉得这法案就是一层“合法杀人”的外衣去剥夺了人们活下来的权利。可也有一部分支持者指出,并不是每个人都想要活下来都能不痛苦地活着,如果能够不那么痛苦的死去,他们真的会非常感激。
诸如此类的争议纷纷扰扰不断,而致光医院作为最先引入安乐死和成立了临终关怀的医院则成了媒体争相采访的对方和示威者抗议的主战场。
廖莉为去致光医院做采访这件事做了很多前期准备,本来都已经和赵峰对好了稿子,没想到赵峰把这件事临时交给了梁立野。
她一直以来都是赵峰带的,梁立野因为性格不太好相处,几乎没带过几个实习生,唯一几个被分配到他这组的,也都被他超高的工作强度和强硬的做派给吓跑了。
不过也可能是alpha天生的气场作祟,新闻社里beta居多,梁立野一个alpha就显得格格不入了。
廖莉和梁立野打了个照面,出发前先粗略的对了一下稿子,把待会几个着重的问题勾勒出来。梁立野拿过稿子,走到桌边拿了支笔,拧开笔帽,在采访稿上圈划了几处。
梁立野皱着眉,涂涂改改后,把稿子递给廖莉,“我修改了几个地方,待会在车上你再改改。”
Beta和Alpha之间的气场差距太大,廖莉在梁立野的注视下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她低着头,双手接过稿子,连声说好。
开的是新闻社里的车,廖莉坐在后面修改稿子,梁立野开车,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拉开档位,一路无言。快到致光医院的时候,廖莉的稿子差不多修完,她抬起头看了眼前面的梁立野,不禁一愣。
廖莉抬起头瞥了一眼,顿时后背一凉。
梁老师好可怕,竟然自己一个人无缘无故地在笑。
梁立野现在一看到致光医院就跟看到自己岳母家似的,别提多亲近了。
他把车停到地下车库,然后扛着设备和廖莉一块上去。因为事先已经和致光医院打过招呼了,医院方面也安排了人过来接待。廖莉和梁立野一前一后走进电梯,那设备包看着大,背着也很沉,之前廖莉和赵峰一块出来采访时,大家都是分开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