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莱尔注意到了塞纳的目光,看见对方眼底的错愕,温和道:“怎么了?”
说话的时候,那些阴影又消失了,荡然无存,塞纳忙低下头:“不好意思,我在想事情,忍不住发了一会儿呆。”
发毛的感觉再一次浮现,塞纳感受到无形的压力,让他喘不过气。
好在赫莱尔没有深究,这次三人很快就回到了住处,赫莱尔挥手告别,笑眯眯地站在原地看两人进屋。
“这个家伙看样子是缠上我们了,”塞纳趴在门缝上往外看,直到赫莱尔消失在楼梯口,“接下来几天我们恐怕要试着避开他。”
以诺犹豫片刻,问了一个看起来没什么意义的问题:“他……是人类吗?”
“人类……”塞纳语气动摇,“我不确定。”
“如果是恶魔,在梵蒂冈内部自如行走应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以诺换用轻松的语气。
“你这么说可能还是太乐观了,”塞纳摇摇头,“经历过那场灾难的恶魔战役,这里早没有最初那么圣洁了。”
塞纳退离门,喃喃:“希望这次的庆典能够对这里进行一定的净化,梵蒂冈从某个角度而言已经摇摇欲坠了。”
国庆那天的天气非常好,相关仪式将会进行一整日,包括场外和场内,夜间也还会有特殊的祈祷圣歌。
修士们俱是稳重做派,但心中难免暗暗激动,对于节日的热衷是与生俱来的,只是教义并不允许他们太过袒露情绪。
前日的调查并没有什么特别收获,犹尼耶也毫无踪迹。
在去教堂参加庆典仪式的路上,塞纳一直紧锁着眉:“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想到这里来之前我们就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
“但不应该一点动静都没有,”塞纳看看自己的手,“这个也是,灵魂与我的联结就像是被割裂一般。”
这是首次塞纳比以诺更加为卡特神父的下落牵忧不已。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以诺反过来安慰塞纳,“就如同你说的,当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平时以诺才是那个心思重的,今天两人却对调了。
闻言塞纳舒展眉梢:“看来我的乐观还是蛮有感染力的。”
“当然,你影响我至深。”以诺侧目,温和一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塞纳竟然听出来深情,不过他很快摇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肯定是昏头才出现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塞纳露出了隐秘的苦笑,属于以诺的另一面情感,自己会有可能看见吗?
这么想着,塞纳偷偷用余光观察以诺,后者毫无察觉。
那就试一试吧,塞纳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从梵蒂冈找到卡特神父的灵魂之后,管它什么是不是时间,不说出来谁知道有没有可能,如果可以,塞纳不介意当那个迈出九十九步的人。
喜欢这个词,说出来并不难不是吗?
散养的鸟雀飞过广场和天井,留下展翅的剪影,下方是密集的人群,他们有序地站在广场上,微微仰首,看着小小窗户上露出的人。
教宗向人们招手,一侧的投屏可以更近地看清教皇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不过多数人们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个现代仪器上,仍旧眼巴巴踮脚眺望,猜测教宗的目光是否会从自己身上经过,这会比机械带个人们更多的慰藉。
塞纳看见了驱魔师小队和护卫队站在一起,他们警惕地观察着周围,就在国庆的今夜,会有数以万计的人们歌唱圣词,这会是残余恶魔力量最弱的时刻,他们要抓住这次机会,对梵蒂冈城进行彻底的净化。
十几年前留下的罪与恶,可以在今夜被完全铲除,这对哈里意义非凡。
讲过话后,年迈的教宗挥着手离开,接下来的活动会在教堂内进行。
教堂每日都会进行精心打扫,而今日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显得格外金碧辉煌,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刻依旧在此烨烨生辉,即便曾有说不得描绘神之容颜,但那些杰出的艺术家仍旧穷尽想象力摹画心中的神。
纵那独特的穹顶和雕刻画已经被来此祈祷的修士仰望过无数次,但每一次看都依旧能感受到神圣的心灵洗礼。
和往日祷告看着教皇从人群中走过不同,这次比之前都更加庄严肃穆。
枢机主教伴在神父的身侧,低眉敛目组成一个特殊的互送小队。
教皇一步步走上为他专门准备的青铜华盖主坛,站在高处冲大家挥手示意,高大的礼帽让他看起来有些矮小,这位老者已经走过了近六十个年头,为这个国家日夜祈祷。
现在已经是午后,日光自穹顶降落,明暗分割之间,神秘而庄重。
教皇垂目看向书架,上面放着摊开的圣经。
梵蒂冈自从诞生以来,就伴随着各种灾祸和动荡,昨日,今日,明日,都将继续如此,能做的只有感恩神护佑这里,保护他的子民,让这个国家享有近百年的安稳。
教皇微微仰首,开口舒缓地进行祷告,尽管主坛下面满是人,但依旧安静无声,整个教堂中,只有这一个声音。
没有刻意提高音量,回音略做补偿,所有人都能听清教皇所念的每一个音节。
教皇身后的彩色玻璃上圣灵展翼,若不刻意分辨,仿佛教皇真的拥有一双代表神圣之物的翅膀。
这一刻,世界都沉浸在无穷无尽的圣洁之中。
随着教皇停下声音,修士们整齐地进行祷告,大家的声音都近乎耳语,但汇聚在一起却成了有力的合音。
时而略微上扬,时而落入沉郁,所有人在此刻一心同体,情感相通,为自己的国家,为这个世上所有拥有同样信仰的人,献上最真挚的祝福。
而教堂外,同样的一幕也在上演,这些来自世界各处的人们进行着祈祷,有些人或许还没能完全记住这些祷告词,不过混合在人群之中,好像突然心有灵犀,知晓这些语言该如何出口。
神职者和信徒被一种特殊的无形之物联结在一起,如同灵魂获得了共鸣,终能情感相通。
万人圣祷,福音远扬,碧霄同聆。
这样的场面绝对足够震撼人心。
无声的泪水从一些修士眼角滑落,实际他们心中的激昂已经难以克制,最终却还是用这样含蓄的方式表达出来。
塞纳没有闭上眼睛,而是牢牢将目光锁定在教皇身上。
他看见的不是一个因长期信神爱神人的形象,仅仅是一个躯壳——空荡荡的,由混杂的,不知所谓的东西填充。
在这个神圣之地,在无穷的祷告声中,塞纳本该看见金色的光芒和白色的羽毛从上方飘下,落在每一个人身上心头,像圣书读本中所描述的那样,可惜他看见的不是。
存在教堂中的仅有虚无和阴影,再多的祷告都没能驱散它们。
仰望这些昏沉,令人身心恐慌。
祷告结束后教皇会外出巡游,修士们仍旧留在教堂中。
塞纳望着教皇的身影,这不是神,更不是神的代言,只是人们为了安慰自我而挑选出来的替代者。
巡游结束后已是夜晚,灯火依次亮起,这些光并不过分耀眼,而是柔和若星光,如一面镜子,投影出夜空中满天明星。
在圣歌中,仪式落下帷幕,修士和人们有序地撤离,大家都带着满足的神情,但只有塞纳知道,这一系列仪式毫无用处。
祷告还有圣歌,都没能驱散笼罩在梵蒂冈上空的阴影。
梵蒂冈的深处实际已经被当做了恶魔的巢穴,所谓神降临之处变成了一个谎言,现在这里更得恶魔钟爱。
“这里的情况比我想象的严重,”回到住所塞纳语气低沉,“仪式毫无意义,顶多是做做样子。”
以诺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教皇还有近万神职者的祷告,恶魔恐怕早就无法继续存留了。”
“没有这么简单,以诺,驻扎在梵蒂冈的恶魔很强,超乎你我想象,”塞纳沉吟,“我大胆猜测,这个未知的邪恶家伙甚至可能是引发十几年前梵蒂冈之役的罪魁祸首。”
“这场战役,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在以诺心头盘绕已久。
“是驱魔师还有无数神职者与恶魔对抗的战役,最终我们惨胜,杰克当时讲述关于哈珀·伊利斯的往事时也提过了,不过迄今为止,还未曾搞清楚这些恶魔突然涌入梵蒂冈的原因,那些细节,无人知晓。”
——问问他十几年前!背叛教皇之后引发恶魔屠城灾难的是谁!
以诺眼皮微跳,犹尼耶当日所说闪现过他脑海,难道犹尼耶说的就是塞纳口中的梵蒂冈之役吗?
塞纳没有注意以诺的表情变化,交叠双手抵住下巴:“但愿驱魔师们能够处理那些残留至今的事,这可相当棘手。”
正说着,门被敲了敲,塞纳坐直身,看了看以诺:“总不会是赫莱尔那个家伙吧。”
不怪塞纳这么敏感,这个人最近是真的无处不在。
以诺未答,去开门。
来人是一名红衣主教,礼貌道:“请问两位是来自西尔凡的修士是吗?”
西尔凡只是他们随口编的地名,听到别人说出竟觉得有些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