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止蹲下,素白的小手在镇魂印边缘点了两下,阖眼感应。似有一股灵气窜入指尖,在血脉里游走,念止只觉混沌的脑袋霎时清醒。
忽地精神一震,忙撤开手。
司悟稳住她踉跄的身形,托起她的右手,刚才碰到封印的五根手指全破了口子,汩汩往外冒血,血滴进印阵,地面颤动愈发激烈。
司悟捞起她,脚尖一点后跃数丈:“师娘,可有事?”
念止扫了眼手上的伤,没有痛感,五指一捏眼不见为净。
“小龙,印下有东西。”
“应该是阵眼。”
要镇压住数万阴魂,光滴血下印不够,还需要一个阵眼。这个阵眼不是寻常什么东西都可以,要么是自身具备强大的灵力足够威慑所有阴魂,要么是阴魂生前见到就会绝对服从或惊惧瑟缩的物什。
“你可在那上面感应到灵力?”念止抬头问。
司悟道:“未曾。”
念止沉吟片刻,拍拍司悟的肩膀示意他放自己下地:“小龙,把阵眼提出来。”
司悟应是,翻过右掌,修长的五指握紧,手心赫然多了一条墨色长鞭,鞭上纹路奇异,似鳞片紧密排列而成。
司悟闪身来到印前,挥出墨鳞鞭,鞭子尖端探入封印正中的土地,右手微转,鞭上鳞片倒竖,鞭尖在土里钻探,碰到硬物,蜿蜒缠绕上去。司悟尝试取出,手上两次使劲竟没拉动分毫,第三次往鞭上注入灵力,依旧没能提起来。
念止在旁观望,见此迈步上前,伸展手指,殷红血液滴滴落在幽蓝封印上,化作红色丝线,快速在镇魂印光案上蔓延开。幽蓝与殷红彻底重叠时,地面的颤动平静下来。
司悟再次挥鞭,一杆泛着寒光的红缨枪破土而出,悬于半空。
☆、理由
红缨飘飞,□□通身青铜锻造,久不见天日,斑驳的铜绿锈迹昭示它的久远年岁,枪尖也不例外,锈块剥落,枪头往昔的锋刃锐利不复存在。
“好强的煞气。”司悟凝望着其上暗淡的粼粼冷光,禁不住心口微跳。
念止虽然没了灵力,但灵骨俱全,寻常感应气息不在话下。在她看来,微妙的熟悉感盖过那阵强烈的煞气。
受蛊惑般,她迈步上前,缓缓抬起右手。
“师娘!”司悟皱紧眉头,疾步上前,欲拉住她。
念止置若罔闻,黝黑眼瞳里红光一闪即逝,她自己没有察觉,司悟来到近前,却将那瞬息消失的血红看得清清楚楚。心下愈发坚信这红缨枪有古怪,抢在念止触碰到枪身前挥动墨鳞鞭将□□抛向上空。
上方似有无形屏障,红缨枪飞起四五米后顿在半空,不往下掉,也无法更上一分。
念止的目光随红缨枪上移,半眯起来:“小龙,取下来。”
司悟没动:“师娘,小心为上。”
“无碍,你把它取下来,我不碰便是。”
“真的?”
念止没肯定也没否认,低头看向地上的镇魂印:“确是你师父下的印,上面有他的灵力和心血,只是不知下面镇压的阴魂是什么来头,竟需要他亲自出手。”
司悟点头道:“从灵力流失的程度看,下印时间必然超过千年。”他转念想到一种可能,“镇魂印有补修加固的痕迹,既是师父所下,补修自然也要经他的手,百年来,师父出入苍无界次数越来越多,难道是为了此印?”
念止摇头表示不知:“他很少和我说起三界的事,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还不知道他在人界下过这样一个镇魂印。”
“印下所镇阴魂并非凶魂,相比起耗费心头血将数万阴魂镇压千年,任其游离世间聚齐魂魄重入轮回道不是更好,既不有损自身,也不违背三界法则。”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让司悟百思不解,“师父曾明令,苍无界不得插手三界诸事,行走三界更不能有违三界法则,在人界下如此大印镇压无辜阴魂,已与师父定下的界规相悖。”
“你再凝神感应,告诉我这些阴魂有何异处。”
司悟不明白她让他这么做的用意,仍然照她说的闭眼凝神,仔细感应地底躁动的阴魂。半响,他猛地睁眼,惊诧不已。
“可感应到了?”念止笑问。
司悟面色一愧:“是我修为浅薄。”自谦的话没有多说,话锋转到正事上,“印下阴魂多数已聚灵集齐三魂七魄,但仍有百余魂魄不全,并非死后魂魄混沌而不能聚拢,而是被打散后无法重聚,需经千年甚至万年时间方能重新生出新魂新魄。”
念止满意地点点脑袋,不疾不徐地分析:“此地灵气充沛,宜新魂新魄聚气生长,而魂魄缺失的阴魂混沌无智,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就会四处游离,将其镇压在此处,恰恰有助于其早入轮回道。”
“所以,师父其实是在帮它们?”
念止只说可能是,对苍无君的出发点并不在意:“阵眼是一杆煞气浓重的□□,必出自习武之人;印下阴魂同时被镇压,便是说它们死亡时间十分贴近;阴魂怨气极重,经千年未能消退,必是饮恨而亡,死不瞑目。如果确是人为,那我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司悟不笨,心中也有了答案。
他道:“莫非真如邬源所说,印下镇压的是北陈慑东军的阴魂?”
“可能是。”念止答道,停顿几秒,又加一句,“可能不是。”
“……”
自知说了句彻头彻尾的废话,念止自己也觉好笑,重新抬头去看空中飘浮的红缨枪:“把它取下来,我再仔细瞧一眼,我们就离开。”
司悟仍然没动,不止不动,右手松开,手里的墨鳞鞭化作一道黑烟消失不见:“离开,去哪里?”
“那日你们找到我的山洞,那处自要仔细查探一番。”她悠悠叹气,忘了手上有伤,在眉心揉捏几下,留下醒目的红印子,“我累了,撑不了多久。”
司悟拧眉帮她擦去脸上的血污,指尖抚过的地方白净如初,他手上也没有沾上半点血色:“洞内灵气充盈,宿在那里于师娘修养也有好处。”
“把红缨枪取下来。”念止弯起眉眼,笑看司悟短暂僵硬的俊脸,“小龙,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何况他话题转移得生硬。
“一定要看?”
“一定要看。”
司悟垂眸,说出自己的隐忧:“红缨枪作为阵眼,如果出现差池,恐有损镇魂印,令万数阴魂挣脱。师父把它们镇压在此处目的不明,但师父一向不愿多管闲事,既做了肯定有不得不这么做的深意。师娘早年一直由师父气血供养,想是血脉中融了师父的气息,所以您的血也能安抚镇魂印,若让您碰到阵眼,不知道阵眼会不会错将您认作师父自行脱阵,到时若是引出别的乱子……”
“怕什么?”念止心宽道,“真出乱子说不定能把你师父引出来,他大费心力下了此印,若出了差池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她呵呵低笑,“我还怕它不出乱子。”
“难道师娘也……”他把“怀疑”二字咽下去,改用不轻不重的字眼,“认为师父牵涉其中?”
念止兴味十足地挑动眉梢:“听你的口气,好像对苍无有点想法?”
妖怪很少说谎,通常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即使谈论的是自己最为崇敬的恩师,司悟也只是略微犹豫,便将他和沈景之那日的谈话和盘托出。
念止听完,神色中没有丝毫震惊和意外,反而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沈景之一向敏锐,他的猜测能信八分。”
“可师父他——”
念止打断他:“他如何?”
司悟微顿,继而说:“师父素来疼爱师娘,没有理由这么做。”
说苍无君疼爱念止是半句不假,就拿苍无界界规来说,头一条就是——夫人为主,忤逆半分者,散尽修为驱逐去界。
犯了别的界规,最重的处罚是抹去关于苍无界的记忆驱逐出界,犯了第一条却需散尽修为。先不说念止作为君上的妻,没人吃饱了撑的敢去招惹,单就“忤逆”二字就很耐人寻味。
两千年来,司悟只见过两个触犯第一条的缺心眼。
一个是爱慕苍无君的万年女神明,因爱生妒而视念止为眼中钉,时常背着苍无君对念止出言不逊,某次不巧被苍无君撞破,当即被散尽修为剔尽灵骨扔出苍无界。
还有一个情况差不多,也是暗中觊觎苍无君,四处打听得知苍无君同夫人在梨园赏花,偷偷潜入园中想制造个偶遇,刚踏进梨园地界,就被骇人的威压震出一口鲜血。唯一一次近距离看清苍无君的正脸,就是他神色阴沉替她散修为的时候。
说忤逆可能重了,充其量只是给念止添了点堵。比起忤逆夫人,更像拂到苍无君的逆鳞。
苍无界生灵皆知:宁惹君上,不惹夫人。
这位夫人何等受宠,可见一斑。
夫人本人却不这么想,她肃着小脸,语气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你觉得他疼爱我便没有理由这么做,可曾想过,他难道有理由一直疼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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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彰抽完一支烟后回房,和他一间屋子的段元还没睡,两眼圆睁瞪着天花板发呆。叶彰进去他也没多大反应,从喉咙里哼哼了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