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似乎隐隐约约传来一句:“小崽子也真可怜。”
可怜?
阿月和他?一生一世?
他想过他们的关系也许会有所不同,会发展成……道侣的关系,却还当真不曾考虑过一生一世。
兴许是因为寄无忧出身仙界,即使热爱凡界,思维却总和出身凡界的修士不太一样。
他们的相爱,似乎总要求一个天长地久的安稳。
但仙躯的一生太过漫长,凡胎视作漫长一生的百年,于他们不过白驹过隙,眨眼一瞬。
有太多的变数,变化,前一秒相濡以沫,下一刻也许便会刀刃相见。
寄无忧从前一直如此认为,不仅如此,他还认为自己是理智的,永远不会因任何一个外人改变自己的想法。
但紫云天的话让他重新思考起他与阿月的关系。
他也许是因为无法信任他人,才从不相信天长地久,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故事。
如果,那个人是阿月呢?
寄无忧滞住脚步,发觉自己已经回到了困倦阖眼的小少年的身边。
他意识到,自己正在期待些什么。
不由自主,不可控制。
第九十一章
少年似乎是睡下了。
银白色的月光静悄悄地映落,滑入他消瘦深凹的面孔之中,看上去,竟是有那么一分易碎的脆弱。
寄无忧愣了瞬,很快又挥去那些缠绕繁杂的念头,他放轻步子,小心翼翼地坐去贤月身旁的沙地上,一举一动,皆怕打搅了少年的歇息。
他望着少年的睡颜想:阿月还是这样可爱些,但再仔细一瞧,银辉将少年的脸颊映照为光影分明的两界,而从属于月光的睫毛上,却突兀地浮了些淡淡的白色细沙。
寄无忧伸出手,想替他拍去那些细沙,但右手刚悬上贤月的眼眸前,那原本紧闭的眼帘竟然微微一颤,倏地睁了开来,眨了眨,默默看向眼前的这只手掌心。
……怎么还没碰就醒了?
寄无忧僵在半空的手转而向下,略带歉意,柔声道:“没事,你继续睡。”
贤月清淡笑了笑,像是不曾睡下般清醒,他边坐起身,边望着他道:“没事,我也在等师父。”
“等我干嘛?还是睡吧,都多晚了。”寄无忧像对待小孩似的,颇为有耐心地重新将他按了回去,“你现在还没有修为吧,身子也不结实,不能像他们一样乱来。”
“但我还有些想知道的事,能问师父吗?”
贤月弯起眉,乖巧微笑,像是个真正的孩子般,一脸纯真无害,眨着眼看他。
“也许师父不想告诉我,或是什么别的理由,一定要瞒着我,我还是想……”
少年少肉的脸颊立刻被捏出一个小团,向外拉扯。
寄无忧扯着他的脸蛋,好气又好笑道:“问就问,说就说,哪来这么多话?”
贤月轻易一躲,从他手里逃了出来,笑容逐渐收敛,正色道:“我想知道自己的‘死因’。”
寄无忧的语调也沉了下来。
“死因?”
贤月微微颔首,道:“如果想要顺利从记忆幻境里出去的话,需要等到这具身体正常死亡,但我不想在这里牵连太久时间,如果知道自己因何而死,因谁而死的话,也许能早一些从这片幻境中离开。所以,如果师父知道我的死因,告诉我的话,也许就能让我们快些从这里出去了。”
寄无忧松了手,正色看他,问:“所以……你是想要快点‘死’?”
小少年坦然承认:“嗯,为了从这里出去,越快越好。”
寄无忧移开眼,似乎是想起了他们不久前的那番对话,脸色不妙地问:“为什么突然这么急?”
他想起方才阿月说过的,关于春画的那些话,沉思的神色忽地又是一僵。
这么急着‘死’了出去,不会就是为了和他……
“放心。”贤月似笑非笑地回望他,“虽然也很重要,但不全是因为那个理由。”
寄无忧兀自松了口气,抬眸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贤月收起微笑,似是凝思地回答:“我在这儿,闻到了母亲的气息。”
寄无忧动作一滞,并未能很快做出反应。
贤月接着解释:“如果我的感觉没错,应该是在第九层深渊的一处角落,但想必除了我们能去到的三层深渊以外,其余的肯定都设有禁制,只有回到原来的世界才能通过不觉晓解除。”
寄无忧霎时缩眸,沉声惊道:“你是说……”
小少年不等他说完,已乖巧地点了点头。
“这具身体似乎对同类的接近很敏感,所以,我还发现,除了母亲之外,这里还有另一个魔修。”
话语间,贤月已将双目利落一转,若有所思地盯着林中昏暗一隅。
“而且,我也很难对付他……”
在那儿?
寄无忧的右手在暗中警惕地按住一张符纸,时刻注意着四周时而响起时而消失的古怪动静。
确实有声音,而且……不止一处。
明明阿月说的是另一个魔修,但他们四周的丛林却能够同时冒出不止一处的声响。
明明动静都很轻,并不像是疾步行走,声音前后出现的方向却总是相差甚远。
对它有过记忆的寄无忧一下便得出了答案。
——蛇。
此刻潜伏在暗处的,被阿月的魔族血脉感知到的同类,恐怕就是那条被魔修所附体的黑鳞蛇怪。
只是相较起前世,它出现的未免有些太快了,难道是因为他们做了多余的动作,提前将它吸引过来了?
“后面!”
贤月嗓音骤然抬高,小小的手掌忽地握紧长剑,猛然瞧向寄无忧身后的一片昏暗无光的林子。
被打断思路的寄无忧足步一僵,只觉得耳边嘶声低沉,后颈酥麻冰凉,急忙前倾一大步,拔剑转身,全力一斩。
然而这一剑落下,除了冰凉的空气外,却并没有砍中任何实物。
寄无忧皱眉看向这片黑暗的绿林。
“阿月,你小心脚下,这是……”
但与贤月对视时,少年望向他的瞳孔却渐渐地收缩,再收缩。
怎么了?
寄无忧再想要问出口时,却除了几星几点没有意义,沙哑破碎的声音外,再也发不出任何响声了。
骤然出现在他脖颈上的力道强硬得可怕,巨大的蛇尾宛如一捆绷紧的黑绳,瞬间将他紧紧纠缠。因活动而一片片掠过他喉结的蛇鳞触觉冰冷恶心,几乎令人反胃作呕。
寄无忧伸手抵抗,也在一瞬间便了解到了人蛇间实力的差距。
纵使他及时伸手抵抗,也只能在蛇身和颈间制造出一些安全空间,而巨蟒察觉到他的意图,再是狠力一收紧,几乎是想要瞬间将他勒死致命,吞入腹中。
“阿月!先去叫人!”
贤月却丝毫不听,瘦小的身子动如脱兔,顷刻间飞身一跃,袖袍一挥,不知何时已然长剑出鞘,快到无法捕捉的剑影如同鬼魅般刺向蛇身,狠厉一剜,瞬间在坚硬的妖兽黑鳞中刺穿出好几个血洞,疼得蛇妖力道一松,也让束缚在寄无忧周身的压力少了许多。
踩在黑色蛇鳞上的小少年甩去剑上的血,缓缓道:“用不着那些人来。”
然而寄无忧甚至还来不及开口,下一秒,蛇妖似乎是发了怒火,再次紧紧缠住猎物,在沙地上极快地蛇形游走,将他瞬间拖行足有数十米。他脸颊被冷风林叶刺得生疼,若不是双手一直努力牵制被巨蟒紧紧勒缠的脖颈,不然早就要因此窒息断气。
贤月将长剑卡入紧密的黑鳞之间,瘦小的身影晃晃悠悠,勉强不被甩走,直到这条眼神不好的蛇妖撞上绿洲湖边的巨石上时,才终于得以站稳。
不必他刻意去问,君蓝音三人就已循声而来,发现了蛇妖与被勒在蛇尾的寄无忧的存在。
君蓝音神色骤变,却不是因为恐惧,她立刻抄起重剑前去帮忙,向身后的主仆二人喊道:“我先拖住它!你们快去打七寸!”
紫云天干瞪着君蓝音跑远的背影,在这条黑鳞巨蟒的阴影中呆呆地站着,一动也不能动。
他咽了口口水,拔出剑,细声问:“少爷,这七,七寸到底是在哪儿……”
薛晚尘深皱起眉,额间落下一滴汗珠,他一把抓过紫云天的手腕,步履匆匆地将他拉走:“没必要找,你也看到了,这是千年级的妖兽,就算是打七寸,也需要炼虚以上的修为,我们去了也是送死。”
“可……”紫云天走得不是那么情愿,眉间堵堵的,“少爷,我们能到这里,也有他们的帮……”
薛晚尘不耐烦地用力将他拽过去,“你听我的,还是听他们的?”
紫云天踉跄几步,抿着唇回头,看了眼身后狼狈抵抗的三人,才回过头,如往日般老实地答应:“都听您的。”
寄无忧被蛇尾卷带至高空,下面悄然离开的二人被他看得清清楚楚,不禁在心里暗骂了句脏话。
君蓝音虽是来了,却是用场也不大,但她望见贤月一身血,急忙劝道:“小弟弟!这里危险!你快下去,我去救他去!”
贤月盯着她三两步奔上黑鳞蛇身埋头狂砍的不靠谱样子,叹一声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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